沒有扶拐,老更夫的動作明顯慢了很多。
我強行抑制著心頭的不安,迎著他向前走去。
我到了人群最外邊,老更夫也擠到了我跟前。
他先是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還勾著笑,可下一瞬,他的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睛都似乎變圓了。
一絲淡淡的青縈繞在他的眼皮上,看起來就像是病入膏肓了一般。
明顯,那一瞬間老更夫掙扎了一下,卻沒掙扎過……
我心頭一顫,頓時便抿上了嘴。
老更夫顫巍巍地抬起手,粗糙的手掌,要來摸我的臉。
不過他的手到了我面前,忽然又頓住。
「老更夫」嘴皮動了動,隱約地,我似是聽到一個怪異的腔調,說出的字似是一個「髒」字……
再接著,「老更夫」便又轉了身。
原本擁擠的院門前頭,那些垂著頭的人,在這一瞬間竟然都幽幽地抬起頭來。
他們木然地挪動身體,在院子中間讓開了一條路,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在看我。
我形容不了那種感覺,人的模樣不可能一樣,而人的眼睛,更不可能完全相同。
可偏偏,這些人的眼神情緒都透著一股子哀怨。
這種哀怨,便讓我心頭抑抑。
等我們進院子之後,那些人的頭又低下來了。
走到了那口鍋旁邊,老更夫忽然停了下來。
他身體又顫動了一下,前一刻稍微平穩的步伐,這一瞬又變得蹣跚。
老更夫順手就按著那口大鍋,同時一手攥住了鍋邊緣的那根木棍,這才穩住身體。
「進去。」老更夫忽然幽幽說道,他瞥了我一眼,又瞅了一眼院中土屋的門。
隨後他便對我不問不顧,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那口鍋,不停地攪動,而他的嘴角卻勾了起來,分明是在冷笑。
那種情緒,就更令人心頭驚懼。
我也瞥了一眼鍋內,那渾濁的感覺,似是肉湯,漂浮著一股怪異的油香。
攪動間……我似乎還看到了幾根很粗的骨頭……
頓時,我便是一陣作嘔,渾身的毛孔都倒豎了起來,頭皮更是麻木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隱隱我有個猜測,可我卻不敢多想下去,因為那太令人恐懼了。
強壓下驚恐,我心頭的緊迫和焦急也更多,不再拖延時間,腳下速度也快了起來。
到了土屋門前,我用力一推門。
吱呀的聲響,房門被推開。
這屋內,竟然還燃著一個人點燭!
那分明是個鬼婆子,他約莫四十來歲左右,身材削瘦,腦袋中間燃著一根燭芯。
我驚得險些大吼出聲,但還是死死咬著牙,憋住了那股子恐懼。
側邊有張木床,床榻上躺著一個人……
我目光落下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顫抖不止。
此時我心頭最多的,竟然不是惶恐,而是悲傷。
因為那女人給我的同樣是一股悲傷情緒。
連帶著這整個房間,都壓抑不止。
我腳步都蹣跚趔趄了不少,哆嗦著走到了床前。
我在發抖,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可這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心頭那似是刀絞一般的疼。
床上躺著的女人,年紀看上去最多二十幾歲。
她生著一張鵝蛋臉,閉著的雙眼,透著一股恬靜,而她眉心的一個小小疙瘩,卻說明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一身發黃的白布衣,明顯時間已經很長了。
頭髮壓在身下,那黑髮竟也透著幾分暗青,並且她臉上的皮膚,青色更多……
這是完全不同於死人的那種鐵青膚色。
這青滲透在皮膚深處,甚至還有幾分絨毛的紋路貼在麵皮上。
而她胸腹的位置,隱約似是在起伏……
我當時腦袋就嗡的一下。
我娘,該不是也有那一口活屍不咽的氣?
眼中的酸澀,再也忍受不住,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她的模樣和我有很多處相似的地方,而這二十二年來,我夢裡見她是模糊的,之後曉得了她是母煞,被她救過幾次,我都是帶著惶恐不安,也沒有這麼清楚地看她的臉。
她這臉上的青,代表的是屍的凶!
而她胸腹的起伏,更是咽不下的那口氣!
這口氣她憋著二十多年,還那麼凶厲……
天知道她臨死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娘……」我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上。
我此時很懊悔,懊悔此前為什麼我會恐懼她!
她看見我受傷瀕死,就化作如此凶厲的一面,用一整村的人,都要給我報仇雪恨!
她救了我那麼多次,跟了我那麼多年,甚至勘陽關都沒害我。
我怎麼能恐懼她?怎麼能怕她!甚至我之前怎麼會收紙人許的東西?!
我猛地一下,腦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一股子眩暈的感覺險些沒讓我直接昏倒。
可我沒有停下,重重地磕了三次頭!
「陰陽,是有娘的,您一直在跟著我,只是陰陽不孝,不知娘心之痛。」
「兒更不孝,讓娘飽受懸河的冰冷,飽受這怨氣透體,日日煎熬。」
「陰陽,一定會讓您解脫!」猛地抬起頭,再看床榻上我娘的身體,我眼中都是決然。
只不過這會兒,我還是發現了一點兒不對勁的地方。
此前數次我見到我娘,她都是飄在水下。
那時候她應該是有動作。
而活屍是有一口咽不下的氣,這行動和活人應該是相似。
可為什麼這會兒她一動不動?!
滴答的聲響忽然在耳旁出現。
我之前太壓抑,還沒注意到,這會兒目光所及,我才看見床邊的地下放著一隻搪瓷碗。
我娘的手腕上,竟然有一道血口子。
一滴一滴的血液,正在流淌進搪瓷碗中。
幽幽的人點燭燈光下,那血碗接滿了大半,隨著血液滴下,表面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我娘醒不過來,是因為在放血?
我死死地瞪著那血碗,睚眥欲裂。
恰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忽而從我身後傳來。
我猛地回頭,看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