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拋起,然後再次下墜,在一片極致的冰冷與空虛中無休止地重複這個過程,思維被攪成一團,混亂的感知就像尖刀一樣在腦海里剜刺不休,直到意識幾乎中斷,某種從溺水邊緣驟然解脫的感覺才終於襲來,將於生從那冰冷黑暗的無限墜落中驚醒。
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整個人都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差點掉到地上,最後一刻才用手抓住床頭櫃的邊角,勉強撐住身子,感覺腦袋裡天旋地轉。
尖銳又持續的抽痛讓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大腦真的在沸騰。
但好在這種感覺沒有再持續太久,當自己真的清醒過來之後,頭腦中那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便如同那個夢境一般消退了,只留下些許令人不快的印象。
於生坐在床邊喘了幾口氣,抬頭看向窗外,看到夕陽已經漸漸接近遠處城區的樓頂,天色正一點點暗沉下來。
「……一整個白天都過去了……」他有些意外地嘀咕了一聲,扶著床頭櫃起身,先是到桌邊倒了杯水灌下去,隨後才拍拍臉,努力從那場不算安穩的睡眠中恢復些精神,離開臥室來到一樓。
「我是真沒想到你這個『猛醒』竟然真能難受到這種程度,」剛一來到餐廳,於生就跟餐桌上的油畫抱怨起來,「我還尋思著頂多頭暈目眩一下或者心臟突突一會呢,好傢夥一睜眼差點把去年年夜飯吐出來……」
他這邊抱怨完,艾琳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回以一串嗶嗶,反而很是安靜,於生頓感異樣,扭頭看向桌上油畫,卻看到艾琳正跟故障了似的癱在那把鋪著紅絨毯的椅子上,抱著玩具熊眼神發愣地看著斜上方,偶爾眼球轉一下,緊跟著便是起身乾嘔。
於生:「……你這『猛醒』怎麼還能把自己也弄這麼慘的?」
艾琳抬頭看了他一眼,剛想開口說話就又是一陣飯上心頭——然而她作為一個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人偶,別說年夜飯了,肚子裡連酸水都沒有(事實上於生甚至懷疑她連胃都沒有),所以就只能趴在椅子邊上使勁難受,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腦袋晃下來一樣。
過了好久這倒霉人偶才緩過勁來,抬頭看了於生一眼,氣若臨終:「不是我把咱們兩個『叫醒』的,是你。」
於生:「……啊?」
「你最後那一嗓子把那個狐狸給嚇醒了,我都沒反應過來!」艾琳一臉悲憤,「你喊那麼大聲幹嘛!」
於生聽著有點發愣,但好歹是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有點尷尬地撓撓頭髮:「我不知道啊,我就想提醒胡狸一下,我感覺她那個狀態很危險。」
「那你感覺倒是挺對,」艾琳說著,又「嘔」一下子趴在椅子邊上,乾噦了兩下才緩過氣來,沒好氣地看著於生,「行吧,好消息是你成功在那個狐狸陷得更深之前把她弄醒了,雖然她醒來的時候順便把咱們兩個給『彈』了出來,但她自己應該也能暫時清醒一陣子。」
於生走過去,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在艾琳對面,表情漸漸嚴肅:「那壞消息呢?」
艾琳一時間沒有說話,在沉默了幾秒之後才輕輕點頭:「你應該也猜到了——她撐不了多久了。」
於生皺著眉,什麼也沒說。
是的,他確實感覺到了,在困於山谷中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那種深埋在胡狸心底的,就像某種會滋長的孽物一般不斷侵蝕開來的飢餓與瘋狂,儘管在一開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在與那個血肉怪物最後一次對峙的時候,他便察覺了那份「飢餓」並不像表面的那麼單純。
而剛才在夢境深處看到的一幕,只是讓他更準確地把握了胡狸的情況。
「如果你想幫那隻狐狸的話,最好儘快採取行動,」艾琳在一旁說道,「那個蠱惑她的,在嘗試把她變成某種……『養料』,那玩意兒殺人不是目的,『飢餓中的瘋狂』才是它要的東西——那隻狐狸的意志堅韌到能夠抗到現在,這很不可思議,但她堅持的越久,『轉化』發生的時候……她所能提供的『養分』就越大,事情會很麻煩,非常非常麻煩。」
於生面沉似水地聽著,並根據艾琳的描述補充著自己至今為止掌握的情況,但突然間他察覺了什麼,抬起頭看著對面的畫框。
「艾琳,」他一臉嚴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關於那個山谷的情況,還有山谷里的東西?」
艾琳遲疑了一下,先是搖搖頭,但緊接著又輕輕點了點頭。
「大部分東西都不記得了,包括那個山谷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記得了,但那個狐狸遇到的情況,我好像有點印象,我以前應該是看過這方面的資料。」
她說著,又皺著眉短暫停頓,似乎是在努力從自己那斷續殘缺的記憶中搜羅著有用的內容。
「……實體-飢餓,好像就叫這個名字,」艾琳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是具備明確惡意且高危險度的實體,它生成於封鎖區域,區域內環境毒化,飢餓蔓延,它本身有很強的攻擊性,但更危險的是它的『影響』,受到這個實體關注的人會陷入可怕的飢餓中,且意志力受到極大考驗,具體的受害事件我記不得了,印象里只記得……很危險,害過很多人,而更惡劣的是……」
艾琳停了下來,抬頭看著於生的眼睛。
「飢餓令人變成獸,同時吞噬尊嚴與生命,絕大部分人應該都扛不住,而那些倒下的,也會成為實體-飢餓的一部分,無休無止。」
聽著艾琳的講述,於生臉上的表情漸漸緊繃,一種沉重的壓抑感壓在心頭,而就在這時,他又猛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與那血肉怪物交鋒時,他心底那股進食的衝動!
難道自己也已經受到了「飢餓」的影響?!
於生心中一緊,立刻飛快地開口:「等等,那受到『飢餓』影響之後的主要『症狀』是什麼?」
艾琳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是『飢餓』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於生趕緊擺擺手,又組織了一下語言,「就比如我見到那個怪物的時候,我特別想來上一口,甚至覺得那玩意兒味道還不錯,回來還炒了倆菜,這種反應會不會也是受到了『飢餓』的影響?」
艾琳表情肉眼可見地有點呆滯,她第一時間聯想到了於生帶回來的「土特產」,以及那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
「對,對哦,你還吃了……」人偶小姐嘀咕著,但緊接著忽然反應過來,語氣就變了,「不對!那當然不是啊!『實體-飢餓』的影響是讓你餓瘋了去啃別人,不是讓你去啃它!它蠱惑人陷入瘋狂靠的又不是用自己打窩!」
艾琳這一咋呼把於生嚇了一跳,不過他緊接著就明白過來是這個道理——飢餓與食慾雖然很有聯繫,但放在以嚴格規則為基礎的「異域」和「實體」身上,這卻是涇渭分明的兩條定義,尤其是當一個實體具備主動惡意的時候,它的影響一定是嚴格按照其規則運行的。
說明白點就是,如果於生在那座山谷中的時候真的受到了「飢餓」的影響,那麼他應該去啃胡狸——而不是啃那個作為蠱惑源頭的怪物。
當然,他第一次啃那頭怪物的時候多少沾點不情願在裡面,這個就不提了。
想到這於生鬆了口氣,確認自己並未受到那個詭異實體的侵蝕,而且他也回憶起了自己睡前吃完飯之後確實產生了正常的飽腹感,頓感心下大定,長出口氣:「那還好,看來我還挺正常的。」
艾琳聽到這話呆了呆,小聲嗶嗶:「不,我覺得你能對著那玩意兒產生食慾本身就已經不正常了……」
於生無所謂地擺擺手,緊跟著換了下一個話題:「所以,那個長相非常抽象但味道還不錯的怪物就是『實體-飢餓』對吧?幹掉它就能讓胡狸擺脫影響——我知道實體是沒辦法徹底殺死的,我說的是暫時幹掉。」
「其實……我也不確定,」艾琳的回答卻有些遲疑,「『飢餓』屬於比較特殊的實體,你所看到的那個怪物是它的『具現化』,但按我的理解,真正的『飢餓』其實瀰漫在那整個山谷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見到的只是它出來覓食和感知情況的『觸手』,它的本體……就如名字,是山谷中無處不在的飢餓。」
於生聽著,表情漸漸有點呆滯。
是的,他聽明白了。
「艹啊,規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