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馬車停在閆宅大門,下人扶著陳氏下了馬車,自那日之後,閆衡就被發配溯北,此刻閆宅門庭寂寥。輕輕一推,那門便開了,門內連個值守的下人都沒有。
閆昭獨自蹲在梅樹下,手裡拿著把小鏟,不斷刨著樹根,梅樹下落了一層花瓣。
陳氏喊了聲:「昭兒。」
閆昭回過頭,眼眶通紅,又撇過臉,顫動的肩,似極力忍著哽咽。
陳氏不覺心間刺痛,上前就將他抱進懷裡,不覺落了淚:「昭兒,外祖母來了。」
捧著他滿是泥污的小手心疼不已:「快別挖了,會傷手的。」
小小的人,嘴一撇,抬頭望著樹梢:「這是父親親手給她種的,她不配,我要將它挖了。」
說罷,用力抽出手,竟徒手去挖。陳氏驚得一怔,心中更是惆悵。
小小的手,好似不覺疼般,扯住露了半截的根系,發狠用力地撕扯。
陳氏慌忙抓住他的手:「手會流血的。」
屋內的閆家二老聽到聲音,跑出來將昭兒從陳氏懷中拽出來。
瞪著她:「你來看我們的笑話嗎?」
指著大門:「你走,這裡不歡迎你。」
陳氏拭了淚,抬起眼:「我只是來給孩子送些物品。」
閆父一聽,衝上前將她身後下人狠狠一推,吃食,衣物撒落一地。
他怒道:「別送這些不值錢的玩意來噁心人,我家大郎拿命換的軍功,都被你女兒一招毀盡,你拿什麼賠?如今我兒在邊境,是死是活都不知,都是你們害的。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周府下人見狀,呵斥:「再敢出言不遜,掌你的嘴。」
閆父轉身回屋拿了把刀出來,兇狠地揮了揮:「老子兒子都被你們害了,早都忍不了了。」
閆母瞬間抱著閆昭哭嚎:「我苦命的昭兒啊~你是投錯胎了啊~娘不愛,爹不在。這往後的可怎麼活啊~祖父祖母年歲也大了,也賺不來銀子,以後怕是要讓你挨餓受凍了~」
哭得很是悲傷,閆昭也跟著哭。
看得陳氏心疼不已,忙掏出幾張銀票,送進閆昭手裡:「好孩子,外祖母不會讓你挨餓受凍,往後你的吃穿用的,還和以往一樣,外祖母每個月都會給你送銀子來。」
閆家二老見了銀子,眸光一動,閆父拿刀的手,也不由的軟了下來。
閆昭哭著雙膝跪地:「外祖母,昭兒不能沒有父親了,求求你,幫我把父親救回來吧!」
陳氏心痛地摟住他,無奈落淚。
「此事是官家判的,外祖母也無能為力啊!」
聞言,閆父就要發狠,閆母起身扯住他,輕輕搖頭。兩人不約而同瞟了眼那銀票,眼中俱是貪意。
陳氏擦了擦閆昭的臉頰:「外祖母以後常來看你,你要聽話。」
沉默片刻:「當年你母親不管不顧地嫁給你父親,足見一腔真情,可你父親做的那些事,寒了她的心,有多愛就多恨,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又道:「母子之間,血脈相連,情深似海,縱有誤會與摩擦,亦難生真正之仇怨。待她消了氣,你去給她賠個不是,她定然不會忍心將你獨自留在這裡。」
閆昭死死的握著手裡的銀票,狠狠地推開她,小小年紀,眼裡卻滿是恨意。
「錯的是她,不是我。」
「昭兒~」
「嗚嗚嗚……」閆昭突然放聲大哭,陳氏再不忍心苛責他,只覺是女兒寒了孩子的心,抱著他溫聲安慰。
——
周府
秋蝶跪著周雲若的身前,顫著手握著身契:「奴婢永生銘記小姐的大恩。」
周雲若命石霞將事先準備好的銀子給她。輕聲道:「帶著你母親,找個民風淳樸的地方,往後好好生活。」
秋蝶哭著給她磕頭:「是奴婢對不起您。」
周雲若撇過頭再不看她,輕輕揮手:「去吧!」
石霞將她領出去,周雲若看向窗外,這一世秋蝶能活著,也是造化了。只願她往後好好做人,莫要重蹈覆轍。
石霞低著頭進來,緩緩來到她身邊,小聲道:「主子,雙福求見。」
回眸,目光沉了沉,又無聲嘆息:「她雖背主,可也在最後關頭救了我們,雖是功過相抵,終是緣分盡了,將身契還給她,便是斷了。」
石霞猶豫了一瞬,而後悶頭走了出去。
周雲若深吸一口氣,微仰脖頸,懶懶地靠在小榻上,眉間淡然。隨手拿來一本遊記。
還沒看見幾頁,就見陳氏走進來。她臉色不好,像是哭過。
周雲若擔憂道:「母親,你怎麼了?」
「我今日去了閆家,見了昭兒。」
她說完,打量著女兒的神色,見周雲若沒什麼反應。臉色一沉:「你就不問問他過得好不好?」
周雲若微垂著眸子,繼續翻著手裡的遊記,陳氏一把奪了過去:「他是你身上掉下的肉,縱使閆衡有錯,昭兒也是無辜的,何故遷罪與孩子,他才五歲,便是對你做了不敬的事,也是年幼無知,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不能原諒的?」
母親不知道他的本性,更不知道她受了什麼樣的傷害,又怎能明白她的心。
周雲若撇開臉:「我與他以斷絕母子關係,母親以後也別見他了。「
聽此,陳氏勃然大怒指著她:「身為母親,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何談為人。」
周雲若的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我·····我不是沒管過。」
管了一輩子,成了仇人,連一聲祖母,他都不讓孩子們施捨給她。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若是有選擇,我寧願做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子。」
「混帳東西~」
陳氏狠狠將書砸到她身上:「你這麼狠心,乾脆跟我也斷了母女關係罷。」
「母親~」
陳氏冷冷地看著周雲若:"你不認昭兒,就別喊我母親。「
她無奈地承受這份煎熬,卻又無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放著那些令人心碎的記憶。
又聽陳氏沉道:「你一意孤行,不聽勸告,鳴怨鼓告夫,怕是沒人再敢娶你了,若是連兒子也不認你,你老了怎麼辦?」
周雲若抬起眸子:「母親,閆昭姓閆,他血脈里流了涼薄的血,便是我挖了心捧給他,他也嫌腥,子不孝母不慈,對他我自問無愧。」
陳氏陡然提高了嗓音:「荒謬,他才五歲,孩童心智,你怎能斷定他將來不孝?」
「你去將昭兒給我接來。」
陳氏拽住女兒,就將她往外扯。
「母親,我說過的話,絕不收回。」
那堅決的樣子,只讓陳氏覺得心涼,陳氏無力地鬆了手,背過身,無力地搖頭:「兒子無能,女兒悖逆,我這一輩子到底活的什麼~"
說罷,踉蹌地出了屋門。。
周雲若眼眶微紅,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自己拖拽著。
不認親子,狀告夫君,對於常人來說,就是叛道而行,可沒人經歷過自己的錐心之痛,這些苦,她也沒法說,都只能自己咽。
石霞彎身撿起地上的書,見她眉頭緊皺,繞到她身後,指腹輕揉她的太陽穴:」主子,您不會孤單一人,我這一輩子都不離開您。」
聞言,她面露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