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從回憶中抽離,顧雲琰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盞,方才侍女送進來的茶水已經涼透。
他垂眸喝一口冷茶。
苦澀的滋味從口腔進入腸道。
他恍惚地想著,是不是連老天都看不慣他負心薄情的行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摔跟頭?
可晏九黎的不潔不是他造成的。
她去西陵為質也不是他的決定,而是形勢所逼,經過先皇同意了的。
他充其量不過是打了一場敗仗。
自古以來,將軍打敗仗是常有的事,不至於十惡不赦,所以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誰也無法反抗,誰也無法左右命運的安排。
他需要為她的遭遇負責嗎?
不,不需要。
顧雲琰仰頭將冷茶一飲而盡,隨即「砰」的一聲,茶盞被狠狠砸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既然不需要他負責,她為什麼三番兩次跟他作對,處處羞辱刁難他,甚至逼他放棄兵權,做她的面首?
面首……真是個荒誕而可笑的條件。
顧雲琰抬手捂著額頭,良久,平靜而木然地開口:「來人!」
外面一個護衛推門而入:「侯爺。」
「讓小姐過來一趟。」
「是。」
命令很快傳到內院,顧佩雪換了身衣服,匆匆抵達書房,敲了敲門:「大哥。」
「進來。」
顧佩雪推開房門,下一瞬就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微驚:「大哥,這是怎麼了?」
「不用管它。」顧雲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淡淡開口,「你最近跟大長公主府的郡主有一起吃茶嗎?」
當今大長公主是皇帝的姑母,先帝的妹妹,膝下三兒一女,最小的女兒才十五歲,比佩雪小一歲。
顧佩雪蹙眉:「我最近跟小郡主沒怎麼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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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琰吩咐:「你去跟母親說,讓她替你遞個帖子給大長公主,你明日登門拜訪。」
顧佩雪點頭:「大哥想讓我做什麼?」
「大長公主身邊有個暗影衛,常年見首不見尾,只在暗中保護大長公主。」顧雲琰聲音平靜,卻充滿著幾分讓人心驚的肅殺之氣,「你跟郡主閒聊時,旁敲側擊打聽一下,大長公主最近有沒有什麼棘手的事情,或者有什麼想要而不得的東西,回來之後告訴我。」
顧佩雪心頭不解,卻緩緩點頭:「嗯。」
顧雲琰叮囑:「不要表現得太明顯,閒聊時不動聲色地寒暄關心一下就行。」
「好。」顧佩雪點頭,隨即遲疑地開口,「大哥方才從錢尚書府回來,長公主……她有沒有……」
顧雲琰轉頭看著窗外,嗓音里裹著寒霜:「長公主找到了錢家密庫,搜出大量金銀和玉器古董,證據確鑿,錢尚書已成死局。」
顧佩雪心驚,微微垂眸:「我知道了。大哥忙吧,我先告退。」
說罷,她低頭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顧雲琰沒說話,由她離去。
行過長廊,繞過左門往內院而去,半道跟母親遇上,顧佩雪低頭行禮:「母親。」
顧夫人皺眉:「聽說你大哥回來了,錢尚書沒事兒吧?」
顧佩雪神色微悸:「母親,大哥說錢家完了。」
顧夫人怔住,忽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脊背,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顫。
或許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到長公主掌權意味著什麼。
不是顧雲琰兩次皮肉之苦引起的憤怒叫囂,也不是挨幾個耳光之後所謂的羞辱。
她此時才終於明白,晏九黎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少女,她也不是剛回來時,任由漫天流言蜚語纏身,所有人想像中會活不過三天的失節公主。
哪怕太后不愛,皇上不疼,如今的她也是讓人感到害怕的長公主。
歷代的長公主只是長公主。
而這一代的長公主更像是個煞神。
可顧夫人死活想不通,皇上既然不喜她,又怎麼會給她機會掌權,讓她胡作非為?
輕輕吸了口涼氣,顧夫人轉身欲走,臨走之前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顧佩雪:「雪兒,你以後遇見長公主,記得躲著她一點知道嗎?我們惹不起,躲得起。」
晏九黎已經記恨上了武陽侯府,他們避著她一點總歸是沒錯的。
顧佩雪點頭,心裡遲疑著要不要把大哥交代她的事情告訴母親。
不知怎麼回事,她總覺得大哥讓她做的事情跟長公主有關,他提到大長公主身邊那個暗影衛,是為了對付晏九黎嗎?
大哥是武陽侯府當家主子,對外的事情都是他做主,不管他做什麼決定,都是為了侯府的將來,所以她應該聽他的。
「母親。」顧佩雪開口,「女兒很久沒跟大長公主府的小郡主坐一起喝茶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她,您給我遞份拜帖去吧。」
顧夫人想了想,緩緩點頭:「你是該跟那些郡主小姐們多走動走動。你父親不在了,雲琰一個人撐著侯府不容易,你可以跟各家貴女打好關係,對你大哥將來也有好處。」
顧裴雪點頭:「女兒知道。」
顧雲琰在書房坐了半天,錢家查抄出來的銀兩清點已經接近尾聲。
從尚書府抬出來的銀子太多,即便晏九黎安排足夠多的人手,也清點到了傍晚才結束。
晏九黎進宮面聖時,崇明殿裡一片壓抑。
抄朝廷重臣的家是大事,朝中文武該來的都來了。
賢王,凌王和武王,榮王父子。
丞相、太傅和各部尚書都在,顧御史、於御史和明御史還跪在地上。
午後晏九黎帶人離開,聽到消息的各派大臣就來求見皇上,勸諫的勸諫,阻止的阻止。
待搜出大批金銀的消息傳到宮裡之後,所有勸阻之人都成了鵪鶉。
等了整整半日,皇帝累了。
顧御史、於御史和明御史也累了。
而錢尚書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臉色慘白,冷汗涔涔,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氣,渾身縈繞著死寂。
突然一聲唱喝響起:「長公主到!」
殿內群臣一個激靈,驟然從夢中驚醒似的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殿外。
晏九黎緩步走了進來。
身姿高挑纖瘦,氣勢懾人,那雙凌厲而冷硬的眸子看向誰時,像是死神盯上了誰,眸光帶著嗜血的壓迫感,讓人遍體生寒。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殿上的人竟無一人敢跟她對視,往日彈劾她、怒罵她、訓斥她、羞辱她的人,此時皆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