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崇明殿,晏九黎獨自一人走在回鳳陽宮的路上,眉眼縈繞著清冷無情的光澤。
宮中殿宇樓閣,鱗次櫛比。
天下至尊至貴之地,處處巍峨壯觀。
她卻如置身天地間的一隻困獸,孑然一身,孤寂無邊。
……這就是眾叛親離的感覺麼?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安靜地回到鳳陽宮。
顧雲琰已經被帶走,兩個婢女戰戰兢兢站在一旁,見到晏九黎進來,惶恐跪下:「奴婢……奴婢參見七公主。」
晏九黎沒理會她們,逕自走到窗前坐下。
窗前的桌案上,茶水已經換了新的,還有幾碟精緻的糕點,空氣中隱約嗅到幾分馨香,顯然連薰香都安排上了。
晏九黎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婢女,語帶譏誚:「原來鳳陽宮的宮女除了會嚼舌根子,也是知道該怎麼服侍人的。」
兩個侍女嚇得直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公主饒命!」
這叫什麼?
殺雞儆猴?
晏九黎嘴角掠過一抹嘲弄的弧度,起身走進內殿,看著已經換好的全新床褥,什麼也沒說話,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
耳邊仿佛又響起昨日一早乘轎歸來時,街道兩旁交頭接耳的言語:
「七公主若是死在西陵,她就是齊國的功臣,可是她回來了,帶著一身屈辱回來,這……皇族容得下她嗎?」
「聽說是被人糟蹋過不止一次,七年不間斷,這身體只怕早落了一身病。」
「可憐等了七年尚未成親的顧侯爺,不知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顧侯爺可憐什麼?皇上已經給他賜婚另一位公主,往後只會是越來越風光,六公主光風霽月,白玉無瑕,哪是七公主可以比的?」
晏九黎闔上眼,眼前浮現在西陵的一幕幕。
數不盡的機關暗道,躲不完的暗箭毒殺。
每一次都在瀕死邊關徘徊。
毒蟲在腹誹撕咬時,生不如死的痛苦。
被那人掐著腰,從夜晚折騰到天亮,翻來覆去,仿佛沒有盡頭的屈辱……
腳步聲跨進門檻,一個倨傲的聲音響起:「七公主,太后請你過去。」
晏九黎恍若未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七公主。」來人是太后身邊的曹嬤嬤,皺起眉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晏九黎,「太后請你現在過去。」
兩個婢女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曹……曹嬤嬤,七公主是主子,您……您還沒跟七公主行禮……」
連顧雲琰這個未婚夫都要行禮,否則會被一腳踹跪在地上,甚至直接踹斷胸骨。
曹嬤嬤雖是服侍太后的心腹嬤嬤。
可她看起來完全不是七公主對手啊。
曹嬤嬤不悅地低頭,看向兩個膽小如鼠的婢女:「你們是怎麼服侍七公主的?太后有請,還不趕緊伺候七公主更衣洗漱。」
兩人臉色發白:「奴婢……奴婢……」
「都出去。」晏九黎冷冷開口,「本宮先睡一覺,醒來自然會去見太后。」
曹嬤嬤面色微變,沒想到七公主如此桀驁,臉色不由沉了三分:「太后正在仁壽宮等著七公主。」
「那又如何?」晏九黎轉過頭來,眼神陰惻惻的,「太后若是等不及,你可以讓她親自來鳳陽宮一趟。」
曹嬤嬤大驚:「七公主!」
她在說什麼?
讓太后親自來鳳陽宮?
這是她一個公主該說的話,作為一個女兒該有的態度?
簡直大逆不道!顛倒倫常!
曹嬤嬤氣沖沖轉身離去。
晏九黎冷笑,她昨日倒是去了仁壽宮。
可太后端著架子,讓她在外面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仁壽宮的大宮女傳話說,她多年未在太后面前盡孝,應該先跪候兩個時辰以示孝心。
那一刻,晏九黎心裡忽然生出懷疑,住在仁壽宮裡的太后真是她母親嗎?
是那個曾經心疼她,不舍她去西陵而日日垂淚的母親?
是那個哭著求著要她一定平安歸來的母親?
昨晚從仁壽宮回來,晏九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她覺得人是會變的。
可變得這樣徹底,似乎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懷疑,母后和皇兄是不是都被人奪了舍?為什麼七年前和七年後他們判若兩人?
顧雲琰嫌棄她髒,她尚且可以理解。
哪個男子不想娶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
可母后是她的生母啊。
七年前哭著說捨不得她,苦苦哀求她好好活著的母妃,如今坐上太后之位,就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晏九黎昨夜就心死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天下最尊貴的太后如此漠視厭惡自己的女兒。
或許是她的經歷和名聲讓他們感到恥辱,覺得她的歸來給皇族抹黑?
或許是她安然回來,讓他們想起七年前齊國是如此無能?
他們應該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的。
經歷一夜之後,晏九黎想通了。
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沒了就沒了吧。
七年的地獄深淵她都熬了過來,如今這點親情沒什麼不能捨棄的,只是人生嘛,總要追求一點什麼,否則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親情,愛情,貞潔,名聲都沒了。
她還能追求什麼?
權力?地位?
晏九黎閉上眼輕笑,笑得冷戾無情。
沒錯,就是權力和地位。
七年前他們為了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哄騙她,哀求她。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七年後他們站在高處睥睨著她,將她棄如敝履。
既然如此,她就奪回他們的權力好了。
她賤命一條,無畏無懼。
只盼著他們也能無畏無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