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滿意地看著她發紅的眼眶,繼續緩緩說道:「十五年前,宋老侯爺出征帶回一個五歲的小丫頭,對不對?」
這句話好似晴天霹靂,給了宋晚寧當頭一擊,一時間嗓子眼仿佛有什麼東西填著、壓著,連氣也吐不出來。
十五年前,父親的確帶了個小女孩回來,那小女孩與她同歲,樣貌還有些相似。母親做主,讓那個小女孩做了她的貼身侍女。
那時正值春日,桃花盛開,她親自為女孩取名叫桃枝。
宋晚寧木然扭頭向謝臨淵看去,發現他的眼睛亮了,表情有一絲欣喜和期待。
看來,他也猜到了。
「是,所以呢?」她將喉頭酸澀咽下去,強壯鎮定。
「二十一年前,宋老侯爺出征西夏,在邊境曾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太子接過下人遞來的茶,拿在手中不急著喝,「那農家女生下女兒不久後便撒手人寰,老侯爺再去西夏時便將那個女孩接到身邊,謊稱是撿來的孤兒。」
她實在聽不下去,氣得渾身顫抖,打斷他的話:「殿下慎言!我父親一生正直,與我母親伉儷情深,殿下切莫信了些不著邊際的謠言,玷污我父親清白。」
「弟妹別著急,本宮自然有證據。」
太子拍了拍手,進來一名侍衛,呈上一個托盤,托盤裡放著兩樣東西。
一個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腰牌,銀質的,有些舊了,上面著「宋」字。
還有一卷泛白的粗麻布,邊緣有些風化了,中間隱約透著墨色。
見她目光落在那塊布上,太子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打開看看。」
宋晚寧深吸一口氣,想平復心情,手一接觸布料上卻不自覺顫抖。
廢了好大的勁,終於將麻布展開,她雙手捂住嘴,難以置信。
那上面寫著幾行字:英娘,待西夏平定,我定接你回京。
落款是宋祁年,她的父親。
父親是武將中少有的文武兼修,一手好字蒼勁有力不輸書法名家。年幼時父親曾手把手教過她寫字,只可惜她未能學得精髓。
那字跡確實是父親親筆,她實在找不到藉口欺騙自己。
宋晚寧覺得心口好像被什麼重擊了,一陣鈍痛,眼前景物天旋地轉,差點暈厥。
太子嘆了口氣,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樣:「此事其實本宮早就知道,怕宋夫人難以接受才一直隱忍不發,如今宋夫人已離世,那孩子畢竟是老侯爺的血脈,總要認祖歸宗的。」
「殿下說完了?」
宋晚寧死死攥著那塊布匹,手指上的傷還未好,一用力又有血跡滲出。
「弟妹有何見解?」太子拿起那塊宋氏的腰牌在手上來回把玩,語氣漫不經心。
她一字一句道:「多謝殿下告知這些陳年往事,但我絕不相信我父親有什麼私生女,也不會讓來路不明的人玷污宋家門楣。」
謝臨淵單手撐著榻上的小桌,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麼。
太子回頭問他:「此事三弟如何看待?」
「回殿下。」謝臨淵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絲破綻,「此事終究還是宋氏的家事,臣弟雖是宋氏女婿,但終究是外人,不好插嘴。」
他若是外人,那太子更是外人。
謝臨淵這番話,將太子想插手宋氏私生女回歸的念頭堵了回去。
太子道:「宋將軍為國盡忠,他的身後事是家事,更是國事,本宮不能不慎重。畢竟若是傳出肱股之臣遺孤流落在外的消息,民間難免議論紛紛。」
「殿下,此事陛下是否知曉?」宋晚寧問道。
「當然,今日便是陛下讓本宮前來問問你的意思。」
她點了點頭:「多謝殿下好意,不過此事茲事體大,還是等我明日入宮請示陛下再議吧。」
太子站起身,居高臨下打量著她,眼神似有嘲弄:「本宮還有事,就不打擾王妃養傷了,告辭。」
「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宋晚寧才敢放鬆下來,閉上眼躺在床上。
剛才太緊張而忽略的疼痛又涌了上來,想睡也睡不著。
「她真是你爹的女兒?」
謝臨淵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他沒提名字,但兩人心知肚明,說的正是喬魚兒。
宋晚寧強撐著睜開眼,這才發現房內的下人們已經不見,只有他一人坐在床沿。
「我不是說了,我不信我爹會有私生女嗎?」她覺得好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嗯。」他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麼。
宋晚寧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句話:「雖感覺太子此番不懷好意,但若她真是宋氏之女,倒是件好事。」
這句話讓她的睡意煙消雲散。
宋晚寧撐著床板坐起來,眼裡怒火翻騰:「我父親有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女,是哪門子好事?」
謝臨淵道:「若她有個好的身份,日後議親也方便些,不用一直在這......」
「夠了,謝臨淵!」她猛地打斷他的話,聲音嘶啞得可怕,「你要娶她做側妃還是正妃我都無所謂,但是別想利用宋氏抬高她的身份!」
她渾身緊繃,像受傷的小獸一樣惡狠狠盯著他,眼裡除了憤怒,還有戒備和疏離。
謝臨淵突然覺得面前好像出現了一堵看不見的高牆,眼前的她看似觸手可及,然而再也接近不了。
他嘗試伸手幫她擦眼淚,卻被扭頭躲掉。
「本王若想娶她,還用等到現在?」他收回手,冷哼一聲後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宋晚寧道:「你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必為她來勸我,大家體面些不好嗎?」
謝臨淵站起身,唇角微微上揚,但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卻透露出陰鷙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慄。
她有些心慌,乾脆背對著他躺下,閉上眼睛不去看。
「宋晚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麼時候。」
謝臨淵冷冷吐出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第二天宋晚寧起身的時候,感覺背後還是疼,但能下床走路了。
簡單梳洗了一番後,便命人套車去宮裡。
喬魚兒是不是宋氏私生女還有待商榷,但她如果不有所行動,等聖旨一下,便是板上釘釘,無可挽回了。
她拿著帖子進宮的時候,皇帝還未下早朝,掌事太監令她入了御書房等候。
御書房不似金鑾殿莊嚴,雖是金碧輝煌卻不甚壓抑。
殿內燃著一爐檀香,香氣溫和,能安人心神,宋晚寧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等了多久,一個沉穩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老三媳婦,你來了。」
她心頭一驚,也不敢抬眼看,立刻跪下行禮。
那明黃色的身影從她身旁走過,走上那把金燦燦的椅子,才緩緩開口:「平身吧,賜座。」
「多謝陛下。」宋晚寧垂頭坐回位子上,開門見山道,「今日兒臣貿然求見陛下,是有一件要事與陛下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