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氏的擔憂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門了。
九月並不是農忙的時候,不過莊戶人家閒不住,男人們得空就去田地里轉悠,除個草,捉個蟲,或者施肥。
留在家裡的女人們忙著伺候家裡的雞啊狗啊。
沈逾白去族學是不需要經過田地的,也就遇見一些村裡的婦人姑娘。
走得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一會兒。
村里人請他去屋裡坐他也是拒絕的。
沒得把癆病惹給旁人。
沈家灣沒有外姓人,整個村子都沾親帶故。
不少人瞧見沈逾白出來還要問可是好些了的話,沈逾白一一應著。
因為族學的存在,沈家灣文風極盛,也極崇敬讀書人。
讀書人就該有讀書人的禮儀氣度,你若是不與村里人打招呼,就是不講禮,就是忘了宗族情誼。
村里人會罵讀書讀到狗肚子裡。
名節受損,對以後考科舉極不利。
沈逾白這一里路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雖沒像之前一般渾身虛汗,卻也出了一些熱汗。
族學是四間青磚大瓦房合成,其中三間是教室,最靠近祠堂那間是族學的藏書室。
沈氏一族除了祖上的三品大官外,也出過一些小官。當了官就想回報族裡的栽培,捐銀子捐書之類的,所以族學裡的藏書很多,還分門別類放好。
守門的是沈氏一個老童生,整日坐在門口的桌子上守著藏書室,便是上課沒學生來借書他也坐在門口。
沈逾白走到他近前,行了個學生禮,恭敬喊道:「二爺。」
按照輩分,沈逾白合該喊他一聲二爺。
二爺撩起松垮的眼皮,睜著渾濁的雙眼看著沈逾白:「身子可是好些了?」
「小子好多了,多謝二爺記掛,今日前來是想借本書回去看看。」
對面前的老人,沈逾白沒有一絲不敬。
這位老人常年守著藏書室,裡面的書放在什麼位置他隨口說出。
當年爹在族學讀書都是從老人這兒借書。
二爺點了下頭:「你臥床三年,如今是該撿起學業。以你的天資,落後的課業能趕上,就是晚些罷了。不過你癆病未好全,我萬萬不能讓你進藏書室,若是讓其他學生惹上,我這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逾白並不強闖,態度謙恭問道:「小子不便進屋,能否勞煩二爺拿本書出來?」
二爺驚詫地看了沈逾白一眼,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何書?」
「《越實錄》。」
二爺很快將書拿出來遞給沈逾白,又將一本冊子打開,讓沈逾白簽下書名與自己的名字後擺擺手。
沈逾白再次行禮,一手書本一手木棍,慢慢往回走。
正值中午,不少男人從地里回來午休,瞧見沈逾白又是一番招呼。
等沈逾白到家時,沈家的午飯已經吃完了。
羅氏侷促道:「咱還有肉,我給你熱熱。」
說的是之前蘇錦送給他們的飯菜,她沒捨得吃,全包起來藏在褥子裡了。
沈逾白道:「都這些日子過去了,早壞了。」
羅氏拿出來一聞,果然酸臭難忍。
她心疼的手都在顫。
這可是肉啊。
她捨不得吃的肉全放壞了。
沈逾白早有預料,九月的天雖不至於炎熱,可也不能讓吃食放十來天。
他娘捨不得吃,反倒白費了這些肉。
不過沈逾白當日並未阻止,要的就是今日讓他娘親自體會心痛才會有所改變。
沈逾白坐在炕上歇了會兒,再次拄著木棍起身。
羅氏以為他去要吃的,有心阻攔,卻想到他身子弱不能受餓,只好閉嘴不言。
這次母子倆還未踏進主屋的大門就被主屋的鄭氏阻攔。
「別進屋,有事在外說!」
沈逾白的腳步頓住,便站在了院子裡。
他恭敬喊了聲:「奶。」
鄭氏並不給好臉色:「咱們家什麼時候用午飯你是知道的,你既不在家,就不會給你留飯,如今這個時辰也沒做飯的道理。」
農戶通常一日只吃兩頓飯,沈家雖是農戶,家境頗為殷實,一日三頓飯。
沈家人吃完午飯會在家裡睡個午覺,躲避最毒辣的日頭,等天涼快些了再各干各事。
這會兒沈老爺子也在家。
只是屋裡並未有他的聲音。
沈逾白眸子沉了沉,卻還是一派溫和謙恭:「孫兒餓一頓並無關係。」
鄭氏頗為得意。
到底還是治住了這個孫兒。
上回因為硯台升起的怒火此刻倒是消了不少。
「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如今已好了不少,可以將落下的學業撿起來。剛剛孫兒已去了族學借了書回來,如今想從爺爺奶奶手裡領筆墨與紙張,好重新練字。」
沈逾白不疾不徐地說著,鄭氏卻炸開了:「家裡的筆墨和紙張都是鴻業的,哪有你的份?」
「族學沒發我的月例錢?娘,你扶我再去一趟族學。」
鄭氏渾身汗毛豎起:「去什麼族學!」
沈逾白轉頭看向她:「我並未被族學退學,族學每個月該給我100個大錢的月例,如今家中沒收到,孫兒該去問清楚,以免他們弄錯了。」
屋裡一直沒作聲的沈老漢終於開口:「族裡發了月例,都填了你這些年喝的藥。你病得重,也沒法讀書寫字,便沒買你的筆墨紙張。」
沈逾白垂下眸子,掩蓋眼底的冷意。
這些年他吃的藥並不多,且都是他娘花自己的嫁妝買的。
沈家的銀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沈鴻業就是刀刃。
在沈家眼裡註定會死的沈逾白怎麼能浪費沈家一個大錢?
哪怕這個錢是族裡撥給學子的月例,用來買筆墨紙張的月例,也只會被大房拿來謀前程。
可爺爺是長輩,無論心中如何想都不能與之爭辯,不然會落得不孝的名頭,與科舉一途無望。
沈逾白恭順道:「即如此,我先去別家借些筆墨紙張用著,等族學下個月發了例錢我再還便是。」
嘴上這般說著,沈逾白的腳步並未有一絲移動。
屋子裡響起旱菸杆用力敲桌子的聲音,顯然是沈老爺子怒極了。
鬧出的動靜過大,把羅氏嚇得臉色慘白。
沈逾白面上毫無波瀾,只是如青松般站著,傲然挺立。
仿佛屋子裡沈老漢的怒火全然與他無關。
鄭氏卻是一聲驚呼:「把鴻業的東西給他?咱鴻業用什麼?老頭子你是不是糊塗了?鴻業才是長孫!鴻業才有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