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蘇洛送父親去了火葬場。
領號。
排隊。
孤零零守著。
在這人間最後一站,她看到很多人家,都是一車車地來送行。
唯有她,只有自己,還有靳北。
靳北在幫她買骨灰盒。
他挑了一個最貴的白玉罐。
耳邊,是那些送行的人肝腸寸斷的哭別聲。
她沒哭。
平靜就像一個外人。
因為爸爸不愛看到她哭。
爸爸總說,哭是弱者的行為。
「4號,作最後告別吧!要火化了!」
當工作人員過來友情提示,她的心,仿似要被撕裂了。
盯著父親平靜的睡容最後一分鐘,她親自送父親進去。
一個有形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帶走,回來後,就被裝在了小罐子裡頭,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骨灰的餘溫。
那是父親唯一能留給她的記憶了。
靳北看她,擁了擁她,輕輕道:「墓地已經買好,我們去讓你爸入土為安吧!」
蘇洛搖頭,「小舅,我想回鄉下的房子,那院子裡,有棵梧桐樹,我想把我爸的骨灰埋在那裡。我爸喜歡那裡,我也喜歡那裡。」
那裡有家的感覺。
是他們父女的家。
……
嘩啦啦。
天,下起了大雨。
是老天爺心生不忍,前來送行了!
從火葬場回到家,已是中午時分,雨小了點。
蘇洛下了車,靳北過來為她撐傘。
他們這是獨門獨院的房子,鄉下地方,將圍牆一圍,就是一處屬於自己的世外桃源。
園中的小梧桐樹,如今已成撐天大樹。
「埋骨灰這事過幾天做吧,我出去買點吃食,你坐在這裡歇一歇,然後把你爸的遺像掛起來。」
開了房門,一陣濃濃的霉味竄了出來。
這屋子很久沒有人住,味道很重,自然也不能做中飯吃,靳北叮嚀著,就開車出去買吃的了。
這裡離鎮上很近。
外頭,細雨綿綿。
蘇洛把父親的遺像掛了起來,擰了一塊抹布把屋子裡的家具擦了擦。
想到父親喜歡聽雨,也喜歡雨中漫步,蘇洛就把骨灰罐抱了出去,將它放在大樹底下的桌子上。
她去拿了一把鐵鍬,準備在樹下挖一個深一點的坑,把骨灰撒在裡面,以滋養大樹……
挖了沒一會兒,大門外頭有人躥了進來。
「蘇洛,你要讓我來見外公,我聽我思思媽媽的話,來了……外公呢,那瘋老頭在哪,我看完就走,這鬼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待……」
感覺就像是在幻聽。
蘇洛怔了一下,轉頭看,發現真的是單單。
白色運動裝,戴著一頂鴨舌帽,就像小刺蝟似地出現在門口。
楚思思在為他撐傘。
亭亭玉立。
傲氣逼人。
好一個母慈子孝的畫面。
聽思思媽媽的話,才來的?
多諷刺。
蘇洛神情漠然,看著自己的兒子,還有自己曾經的好朋友。
對,沒錯,楚思思曾是同學皆好朋友。
十二歲那年暑假,父親帶她自行車旅行,同住一個鎮上的楚思思和她媽也一起去了。
那日,遇上了地震。
楚思思和她媽都被埋了,是父親把她們挖出來的。
楚媽媽受傷後,楚思思在她家住了好幾個月。
除此之外,楚思思和她還是初中同學,高中也一起學了幾個月。
十五歲,她因為打架,被轉學,卻沒再繼續讀高中,而是直接進了少年班,後因學習太忙,聯繫越來越少,慢慢就斷了。
只是沒料到多年後,她們竟成為了彼此最痛恨的人。
「楚思思,請你立刻從我家滾出去,不要來髒了我家的院子……」
蘇洛用無比冰冷的聲音呵斥。
楚思思很討厭很討厭蘇洛,她憑著自己的才華,身上總有一種目空一切的驕傲。
當年一起讀書時,蘇洛讀書就像吃白菜,而她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卻始終不能追上她。
明明她家境一般,卻讀了最好的學校。
明明她沒有媽媽,卻被寵成了小公主。
明明愛打架鬧事,卻總有老師為她兜底,就因為她長得好,學習好,會撒嬌嗎?
「我為什麼不能來?我記得我在這裡還住過好幾個月,對了,我乾爸呢,好幾年不見,還真有點想他了。我去找找……聽說得老年痴呆了,也不知道現在還認不認得我……」
她竟不要臉地要往屋裡找去。
蘇洛心頭被壓下的怒火,在這一刻被點著了,她沖了上去:「給我滾出去……」
顧小單見狀,嚇著了,立刻衝上去,幫起架來,大叫道:
「不許打我思思媽媽,不許打我思思媽媽……你這個毒婦……害了我爹地,還想再害我思思媽媽嗎?」
竟一口咬住了她的手。
當場見血。
她本能地一甩,把孩子甩開了。
楚思思一看孩子倒在地上,頭上蹭破,鮮血直流,也急了,她隨手拿起一把掃帚沖了過去怒叫:
「蘇洛,你就是瘋子,你連這么小的小孩子都下得去手?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蘇洛咬著牙,清楚地知道她還在挑撥離間,衝過去,奪了掃帚,一耳光搧了過去。
論打架,她是村子裡最能打的小姑娘。
「啊,單單,救我,救我……」
挨了打的楚思思發出了慘叫。
顧小單大怒,抱起桌上那個圓圓的瓷罐,想都不想,直接就砸到了蘇洛身上:「放開我思思媽媽……」
背上狠狠撞了一下,緊跟著,哐啷一聲巨響。
蘇洛轉頭看時,只看到父親的骨灰罐,在自己眼底下落到了地上,她想救,救不了,腦子在那一刻空白一片。
灰白的骨灰頃刻間全撒落在了地上,被地上的雨水浸濕。
嘩啦啦。
七月的雷陣雨,沒有任何預兆地落下,迅速打濕了骨灰。
「啊……」
一聲無比慘烈的叫聲,破喉而出。
蘇洛丟下倒地的楚思思,想要護住父親的骨灰。
可雨好大,她拖來桌面,將骨灰護好,又去取來一隻破花盆,把已經被打濕的骨灰捧進去,可還是被衝散了不少……
只剩下一半都不到了。
她可憐的父親啊,活著的時候,鬱郁不得志,連死後都還要被輕賤,這是何其的殘忍啊!
將剩下的那一半放到屋檐下,蘇洛轉頭看到楚思思已經把顧小單帶到屋下躲雨,兩個人眼底全是驚亂……
蘇洛已渾身濕透,成了落湯雞。
她一身冰冷地怒瞪向這兩個該死的不宿之客,捏緊拳頭,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顧小單,你給我滾過來……今天,我不把你的屁股打爛,我就不姓蘇……」
那發狠的樣子,讓楚思思心頭恐懼:
曾經的蘇洛再如何愛打架,但不會打自己人,可如今呢?
下一刻,蘇洛逼近,顧小單就被抓了過去,掃帚柄啪啪啪狠狠地落到了他屁股上。
孩子殺豬似的慘叫響了起來:
「啊……思思媽媽救我,思思媽媽救我……」
聲音是如此的驚恐。
楚思思想上去救的,忍了忍,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最好打個兩敗俱傷。
她沒勸,而是拿出手機想記錄——蘇洛現在能出來,肯定是被假釋了,假釋期打人,一定可以再把她送進牢里的……
「住手,蘇洛,你瘋了嗎?你這樣打,孩子要被打壞了。」
門外頭,顧行川正好走進來,聽到慘叫聲,沖了過來。
他想要搶兒子,卻被她打中,手臂上頓時起了一道紅腫,可見她下手是何等的不留情面。
這種力量用在兒子身上,怎麼得了?
瘋了!
真是瘋了啊!
那可是她最最疼愛的兒子啊!
她怎麼下得去這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