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陛下同意,大人盡可一試。本主所言,絕無虛假。」
緋晚姿容清絕。
雖仍有悲憤,卻坦蕩大方。
皇帝這半晌都沒說話,一直臉色如常地看著殿上眾人交鋒。
此時才道:「祝愛卿可自行查驗。」
「謝陛下!」
祝福山一臉凝重,當即離席上前。
不知為何,他似是激動,似是緊張,頜下花白的鬍子一直微微顫抖。
他甚至信不過曹濱公公或十香嬤嬤準備的工具,也不信任何人,愣是請了旨,自己跑到宮中一口偏僻的井邊,打了一桶水。
親自嘗了水沒有加任何東西,這才放心。
在自己停在宮門外的馬車上,取了一隻慣用的沒有問題的茶杯,洗乾淨,作為倒水融血的器皿。
扎自己的血,又扎了好幾個相熟同僚的血,分別做了好幾次驗親。
眼睜睜看著他自己的血和每個同僚的血都能融合,祝福山的臉色,漸漸慘白。
他甚至不死心,請旨讓宮廷侍衛射了兩隻鳥雀下來,測試自己的血和鳥血能否融合。
只因信不過膳房的雞鴨,怕被人提前餵了不妥的東西。
可最終他的血和鳥血也融了。
「竟是……如此麼……竟是如此!可憐啊!可憐!」
祝福山放聲大哭。
嚎啕之聲繞樑不絕。
而他折騰的這段時間裡,曹濱準備的那些水碗和針,也在皇帝含笑的鼓勵下,被殿上眾人拿去,紛紛好奇做了滴血測試。
在場的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毫無血緣的同僚朋友,乃至嬪妃們之間、嬪妃和宮女太監之間,都試探著「驗親」。
一時間,整個仙月大殿交頭接耳,驚呼不絕。
倒是真正有了壽宴的熱鬧勁。
然而不為拜壽,卻為大家滴血驗親。
場面頗讓人啼笑皆非。
只因最終那些水碗,都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紅色,血液交融,哪有什麼不融之說。
所有檢測的兩人之間,都有血緣關係?
最可笑,難道打小入宮的太監,和嬪妃也是血親了!?
「昭貴人!昭貴人,你還知道什麼?如果滴血驗親不能用來證明血親,那麼『滴骨法』呢?將兒子的血,滴在已故先人的屍骨上,若是血液滲入屍骨,是否就能證明彼此絕對是父子?!」
老臣祝福山大哭一陣,把滿殿人都給驚著,大家都不議論了,光聽他哭時,他忽然流著鼻涕眼淚衝到緋晚跟前,激動詢問。
緋晚被他狀似瘋癲的樣子驚了一跳。
後退兩步。
這害怕其實是裝的。
她這回的「勇敢」,畢竟是第一次,還不能太勇敢。
該柔弱還是柔弱。
「大人,您……」
「昭貴人,你只告訴我,滴骨法行不行!」
緋晚在他的逼問下,有些惶恐,吞吞吐吐地說:
「我不知道……但,但應該是不行吧?因為我以前見過,有人的手被丟在路邊的骨頭劃傷,血很快就滲進去,可那骨頭是野狗風乾的枯骨,總不能說,那人和野狗是父子……」
祝福山愕然。
「這樣嗎……這樣嗎……那麼,你是如何知道滴血驗親不行的?」
緋晚道:「因為我以前做婢女,在後廚打雜,曾見廚娘不小心弄傷手指,在水盆里隨便清洗,然後那水盆混入雞血,血液是融的,分不出人血雞血。這樣的事見過幾次,便知道水能化血了。」
「竟是如此!」
緋晚輕聲道:「是的。祝大人,還有您剛才說的明礬……其實,據我在後廚的經驗來看,明礬只能加快血液融合,和晃動水碗作用一樣,若是不加,那血最終也會融合的。」
祝福山滿臉震驚。
一轉身跪倒在御前。
「陛下!臣請命,願重新徹查我大樑上下所有涉及滴血滴骨的驗親案件,糾正以前錯判的冤案!
陛下,滴血驗親之法,自古有之,仵作、推官、刑官查案辦案都以此為依據,誰料卻是行不通的。
可臣當年任刑部堂官之時,便已經覆核過許多此類案件,涉及人命、分家產、捉姦等等諸多事端,真是難以想像,若以前靠滴血錯判,已經導致多少人蒙受不白之冤,多少人家妻離子散、骨肉分離!
臣如今年近古稀,雖已致仕,可也不願任冤案繼續黑白顛倒下去。臣願將餘生全部用來做這件事,能洗白一件冤案,便洗白一件,能洗百件,便洗百件!
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求陛下恩准!」
這番話讓全場驚訝。
誰也沒想到他這樣哭嚎,竟是為了翻冤案。
還以為他自己因為滴血錯認過兒子呢!
「好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在一片沉默中率先擊掌讚嘆。
起身離座,親手扶起老臣。
「愛卿平身,朕准了。」
「謝陛下!臣謝陛下,臣替蒙受冤屈的那些百姓謝陛下!滴血法流傳千百年,終於能從我大梁朝開始核驗廢止。陛下仁愛之心、英明之決斷,流芳千古,功在千秋啊!我大梁有陛下,實乃萬世之福!」
祝福山老淚縱橫。
一片赤誠之餘,卻也知道給皇帝戴高帽。
畢竟是曾經擔任過刑部尚書的,為官之道還是很懂。
緋晚激賞。
隨在他後頭第一個跪下:「陛下英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這麼一贊,老臣祝福山也再次跪下喊萬歲,殿上和祝福山關係較好的門生故舊,也跟著喊。
於是,很快更多人跪下,不敢不喊。
一時間大殿之上,山呼萬歲。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下了。
呼聲排山倒海。
皇帝站在老臣祝福山跟前,先訓了幾句話,才叫平身。
「太祖開國,歷代先祖精業守成,朕亦不敢稍有懈怠,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政不輟。」
「但這江山是朕的,亦是你們和天下萬民的。若諸位都能效仿祝大人,任何事發生,想的都不是如何黨同伐異,而是如何造福百姓,讓大梁萬世太平又有何難!」
「此番事,只因朕嘉獎一個宮嬪善良,提了她的位份,便惹來之前參奏摺子如雪片,惹來今日滴血醜態,好好的壽宴被幾個心懷叵測之人攪擾,簡直荒謬。」
「朕為了太后,今日原本不想發作計較,可有些人,竟不知悔改,持續興風作浪,實在可惡。」
「壽宴之後,那些人都給朕回去反省。朕不一一點名了,但明日一早,朕要收到你們的請罪摺子,午時之前不交摺子的,朕要依律問罪了!」
「都起來吧!」
緋晚跟著眾人起身。
連跪了許久的虞忠和虞夫人也都隨眾站起。
緋晚明顯看到皇帝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帶著涼意。
便知道皇帝對虞家背後做的那些事,已經瞭然。
只是此時不宜處置罷了。
倒也不急。
況且因為皇后和太后的作為,此時虞家對於她來說,倒是更好用的東西了!
那就先用著。
「昭貴人,你來。」
緋晚忽然聽到皇帝呼喚。
連忙乖巧應是,慢慢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在眾目睽睽中,牽起她手。
笑向太后道:「今日為了昭貴人的事,倒讓祝愛卿做起了造福千秋的差事,不得不說,昭貴人好似福將一枚。欺君之罪,無稽之談,太后平白跟著生了一場氣,倒不值得。」
「壽宴好日子,不如太后和昭貴人同樂一番?」
太后似笑非笑:「哀家如何同樂呢?」
「朕想著,讓昭貴人給您磕個頭拜壽,您消消氣,而後下旨晉一晉她的位份,安撫她的受驚,正是皆大歡喜。」
「您的懿旨晉封她,倒比朕下旨更顯皇家母慈子孝,後宮和諧。」
太后嘴角笑意僵了一僵。
沒說話。
緋晚在旁假裝推辭:「陛下,嬪妾一來無功,二來無子嗣,不敢再受晉封。」
心裡頭卻知道,今天自己這晉封,是必定會有的了。
只因她成了太后和皇帝角力的靶子。
依照皇帝的心性,今日受到如此壓制,必須要在眾人之前把場子掰回來。
就算沒有祝福山突然助力,皇帝也是必會抬舉她、給她正名的。
何況祝福山這麼一鬧。
皇帝乾脆理直氣壯再次晉封。
就要給那些上折勸諫的言官看看,給太后看看,誰也別想干涉他的私事!
「陛下,臣妾斗膽一言,此事……是不是有待商榷?」
皇后本不想在這個節骨眼惹皇帝,雖然已經按捺不住,但還是極力按捺著。
然而,太后一個嚴厲的眼神遞給她。
是示意她一定要開口說話。
她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
不然,怕是之後和賢妃的角力、要皇帝放她病癒,都不會得到太后相助了……
「皇后想怎麼商榷?」
皇帝笑笑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