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現在,你們還不願意說實話嗎?
王浚看著渾然不知大難臨頭,還擺著家主威嚴的大哥王源,和腦子比豬還蠢的二哥王清。
忽然覺得心好累,心中又氣又急。
王浚強行壓下心中怒火:「大哥,現在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張海若是被西廠抓了的話,那我們私占農田的事情,肯定已經暴露了。」
「現在只能趕快退田,退糧,爭取像成化十六年那樣,退田保命。」
「而且這次不能再假意退田了,一定要實打實得將田地退給百姓!」
王清低聲哼哼:「退田你說得倒是輕巧,這些田地我們得來極不容易,你說退就退,真是弟賣兄田不心疼。」
王源心裡也心疼這些田地:「三弟,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大不了,我們再將土地,多轉給幾個家奴就是了。」
「我們只要把表面功夫做好,給陛下一個積極響應的態度,想必陛下也不會太較真。」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給姐姐寫信,讓姐姐出面勸和。」
「畢竟,我們可是國戚,像我們這樣安分守己的國戚,可不多了。」
王浚氣急敗壞,怒火怎麼也壓不住,蹭蹭蹭地往上冒。
「絕對不可讓姐姐出面求情!」
「今時可同往日?陛下能和先帝相比嗎?」
「後宮干涉朝政,陛下只會更加盛怒!」
「先帝仁厚,不予追究占田之事。」
「可如今若還效仿成化十六年之事,我們王家死無葬身之地!」
「陛下的兩個親舅爺,周壽和周彧都被陛下凌遲處死,夷滅三族了,何況是我們?」
「大哥!不能再猶豫了,快下令退田吧!」
王浚口中所說的,成化十六年之事,是當年先帝賜王源靜海縣良田兩千七百畝,永免其稅。
而王源之後指使家奴,四處侵占農田,最後強取豪奪良田至二十二萬餘畝。
因為王源是當時王皇后的親弟弟,導致都察院和六科的科道言官,無一人敢彈劾。
時任戶部尚書的張禎叔,在先帝面前揭發此事後,先帝大怒,責令王源立即退還其田,並下詔禁止任何外戚私占農田。
可當時王源陽奉陰違,將侵占的田畝全都掛在家奴劉棕名下,號稱已經將農田全部退還。
從此後,王源王家,就變成了安分守己的皇親國戚。
而靜海縣,也多了一個土地主劉棕劉員外。
他坐擁良田二十二萬畝之巨,並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迄今已逾三十萬畝。
王源貪婪,王清愚笨。
只有王浚明白當今朝中局勢,所以拼命想勸兩位哥哥,退田保命。
但王源仍在猶豫:「三弟說的有道理,當今陛下殘暴,絲毫不念及親情,為求保命,是該退田。」
「那也不用全都退了吧?」王清心裡很不舒服:「依我看,就退個五萬畝得了,表示表示我們的態度。」
「不妥,五萬畝有些少了。」
王源搖了搖頭:「這樣吧,咱們就退一半,退十五萬畝給附近農戶。」
「剩餘的,還是掛到家奴的名下。」
「這次我們找十五個人,每人名下掛一萬畝,這樣一來,也不招搖。」
王浚見自己的兩個哥哥,還是如此冥頑不靈,死到臨頭了還惦記著那兩塊破田。
不由得悲從中來,悲憤交加地大喊道:「大哥!三思啊!」
王源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猛地一拍桌子。
「行了,我意已決。」
「三弟不要勸了,就按我說的辦!」
「伱們!」
王浚急火攻心,哀默心死,突然兩眼一翻,被氣暈了過去。
……
而此時,清丈田畝的隊伍,已經將整個靜海縣都丈量完畢了。
整個靜海縣總共兩百二十萬畝土地,其中可供播種的土地有一百三十萬畝,而可稱做良田的共有七十三萬畝。
而這七十三萬畝良田裡,竟然有三十一萬畝土地,都在劉棕的名下。
也就是瑞安伯王源,王家的田產。
獨流村,是靜海縣一個很小的村落。
「老伯,這片田產在十年之前還是在你名下,現在怎麼變成劉棕的地了?」
「還有這位老伯,這片地應該是你的,怎麼也都變成劉棕的地了?」
「……」
覃魯正拿著一份手畫的地圖,對面前幾位農戶問道。
即使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農戶身上的衣衫也不多。
幸而屋裡燒著柴火,才不至於感到異常寒冷。
農戶們看到覃魯身上穿著官服,因而不敢得罪。
但覃魯的話,他們又不敢老實回答,只能囁喏道:「前幾年,我孩子病了,需要很大一筆錢治病,就將田賣給了劉員外。」
「我也是,我是老婆病了。」
「還有我,我是老娘病了。」
「……」
覃魯知道農戶害怕,不敢實話實說。
「我是西廠的二檔頭覃魯,西廠你們知道嗎?」
眾農戶齊齊搖頭,覃魯也不在意。
「你們不知道西廠沒關係,你們只需要知道,我們西廠就是專門殺官的就行了。」
「哪個官員敢欺壓百姓,我們西廠就殺哪個官員。」
「當今陛下特意下旨,令我們清丈天下田畝,將那些被官員勛貴,士紳地主們所侵占的土地,還給農戶。」
「所以你們的土地若是被人強取豪奪的,立刻將事情原委報上來,西廠為你們做主!」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有些猶豫。
有人能為他們做主,當然是好。
但是口說無憑,若是他們真把冤屈說出來,而這些人又沒有能力給他們做主。
那等這些人走了之後,繼續受苦的,還是他們這些百姓。
覃魯知道他們心裡的擔憂,沒有再多解釋什麼,只是對著門外打了個響指。
「把人帶過來。」
「是,二檔頭。」
門外的西廠番子聽令,押著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張海走進屋裡。
張海面容悽慘,披頭散髮,神情呆滯,身上有著多處傷口。
並且在這麼冷的冬天,身上的衣服不比農戶們穿得多,手上腳上,耳朵上,都被凍出了瘡。
凍瘡上膿和血混著流淌,模樣悽慘至極,哪還有半點順天府府尹大人的模樣?
「你們認識他嗎?」
覃魯指著張海,對農戶們問道。
農戶們齊齊搖頭:「不認識。」
這也難怪,他們這些底層農戶,哪有資格認識順天府府尹這種地方一把手?
「不知道沒關係,他就是你們這裡最大的官,現在因為行賄受賄被我們西廠緝拿。」
「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你們這裡最大的官都已經被我們西廠拿下。」
「你們不需要有任何顧慮,把你們的冤情說出來,我們西廠一定為你們解決!」
農戶們神情猶豫,有人想說,但又三緘其口。
因為欺壓他們的並不是官,而是皇親國戚啊。
西廠敢抓大明的官員,但大明皇帝的親戚,西廠敢抓嗎?
覃魯見他們還在猶豫,又對西廠番子揮了揮手:「換一個。」
「是。」
西廠番子帶著張海出去後,很快又推進了一個胖子。
此人的模樣和張海差不多悽慘,滿身的傷口,身上還有乾涸的血跡。
身上衣服更是比張海還少,在外面被凍得嘴唇發青,渾身顫抖。
可當地的農戶們看到此人後,嚇得連忙站了起來,就要給他下跪。
「小的見過劉老爺!」
「站起來,不許跪!」
覃魯一聲厲喝,嚇得農戶們一哆嗦,連忙又站了起來。
「你們口中的劉老爺,不過也是西廠的階下囚而已。」
「你們所認為的一切大勢力,大背景,大官員,在大明皇帝面前,都如彘狗。」
「而我們是皇帝陛下派來,幫助你們拿回自己的田地的。」
「現在,你們還不願意對我說實話嗎?!」
「這……這……」
有的農戶還在猶豫,有的農戶已經跪在了覃魯的面前,大聲喊冤。
「大人,我的田地是成化十六年時,被王家老爺強占過去的啊!」
「他們的那些家奴先是上來打了我一頓,然後威脅我不把田地獻出來,就要把我和我的兒子活活打死,讓我的女兒去給王老爺當丫鬟。」
「我沒辦法啊,他們說王老爺是皇帝老爺的親戚,就算把我們全家都打死了,也沒人敢管。」
「他們最後用五百文的價格,把我家二十三畝地都給搶走了!」
「二十三畝地啊,才給五百文,強盜也不是這麼幹的啊!」
「他們拿了我的地,然後又把地租給我,讓我每年交二十石糧食為租金。」
「二十三畝地,地里的莊稼沒病沒災,一年也只能種出二十七八石糧食。」
「交了租金,一年就七八石糧食,這讓我們全家怎麼活得下去啊!」
那人哭得涕泗橫流,傷心至極。
一邊哭,還一邊向覃魯磕頭。
王源的淫威長久地壓迫著這裡的百姓,覃魯的出現就像是一道亮光,刺破了黑暗。
並且這個人,還展現了能夠撕破這道黑幕的實力。
至少覃魯把為王家做事的劉棕拿下,就已經表明了西廠的態度。
既然如此,不妨就信西廠一次,賭一把。
賭贏了,這以後的日子就好過得多。
賭輸了,反正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不下去了,橫豎不過一死,不如拼了!
成與不成,就在此一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