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令一出,正定縣的百姓全都跑出來看熱鬧。
當今陛下親自下旨,凌遲當地知縣和最大的鹽商!
很多人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兩人被五花大綁推出來,圍觀的百姓們興奮不已,隨手撿來爛菜葉子,還有磚頭瓦塊,向著兩人砸去。
這些年來,謝金榮和范六陽官商勾結,百姓們苦不堪言。
如今看到兩人遭此報應,所有積攢的怨氣傾瀉而出,錦衣衛幾乎控制不住場面。
刑場上,紅娘子親自操刀,謝金榮疼的撕心裂肺,大聲慘呼。
隨著失血過多,嚎叫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失去意識。
可是,迎面而來一盆冷水,將他從昏迷中潑醒。
到了這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朱由檢並未親臨現場,在他身邊,駱養性拿著一本冊子,正在匯報。
「知縣謝金榮家中搜出白銀一百二十萬兩,黃金十五萬兩,古董字畫無數,估算價值超過二十萬兩,鹽商范六陽家中搜出白銀兩百七十萬兩,黃金三十二萬兩,另有大量田契地契,特別是田契,占整個正定縣土地的七成之多!」
緊接著,駱養性補充道:「由於時間有限,目前只清點了個大概,具體數目只會更多。」
何復臉色很難看,說道:「微臣治下出現這樣的事,竟全然不知,請陛下治臣失察之責!」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朱由檢擺擺手,然後說道:「宣縣丞黃茂!」
不多時,黃茂上前,俯身叩拜,高呼萬歲。
朱由檢將冊子遞過去,問道:「這些情況你都了解嗎?」
黃茂大致翻看一遍,頓覺觸目驚心。
「回陛下,臣知道謝金榮和范六陽官商勾結,這些年侵占大量百姓土地,卻不知道竟有如此之多,臣身為縣丞,難逃其咎!」
「縣丞乃一縣之佐官,既要輔佐好上官,又要面對黎民百姓,朕知道你的難處,念在你能主動檢舉揭發,其中過錯便既往不咎。」
「微臣心中有虧,請辭縣丞一職,從此隱居田園,不再過問官場之事!」
朱由檢聞言,緩緩站起身,說道:「你覺得出了這麼大的案子,你一走了之,就沒事了嗎?」
「臣,臣……有罪!」
「你確實有罪!」
朱由檢冷冷道:「你是讀過聖賢書的,朕問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黃茂後背全是冷汗,半晌之後,這才回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的好!」
朱由檢點點頭,又問道:「朕再問你,你做到了嗎?」
「臣……沒有做到,臣有愧於先賢……」
「你愧對的不是先賢,是正定縣數十萬百姓!」
「陛下說得對,臣愧對正定縣數十萬百姓,臣有罪!」
「朕現在給你一次機會,你還能找到自己的初衷嗎?」
「臣,臣……」
黃茂身軀一震,匍匐在地,已經泣不成聲。
曾幾何時,他也想過有朝一日,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可是,進入官場之後,才知道當初的意氣風發只是空想。
這些年來,他親眼所見,官商勾結,貪贓枉法,已經成了常態。
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夠潔身自好,不與之同流合污,已經很難得了。
可是,寒窗苦讀十餘年,只為了一個潔身自好嗎?
百姓們遭受迫害,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身為縣丞,只能眼睜睜看著。
雖然他也曾想辦法檢舉揭發,奈何沒有門路,都被攔了下來。
曾經那個高喊著為生民立命的少年,不知不覺間,已經被現實磨去了稜角。
「黃茂,抬起頭來,朕問你話呢!」
黃茂聞言,緩緩抬起頭,似乎下定某種決心。
「臣以性命起誓,臣能做到!」
「這就對了!」
朱由檢知道此人可用,只是差了一股勁。
差了一股敢於抗爭,不畏死,不罷休的拼勁!
因此,需要先敲打一番,然後再給他肩上加擔子。
「從現在開始,朕任命你為正定知縣,朕要求你將保定府新政在全縣推廣,能做到嗎?」
黃茂聞言,卻搖了搖頭,說道:「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何復趕忙道:「黃縣丞,你要抗旨不成?」
黃茂眼神堅毅,說道:「微臣愧對正定百姓,不敢接受知縣職位,請以縣丞身份,全力推廣新政!」
「這樣也行,朕准了!」
朱由檢表示同意,繼續說道:「那就看你政績說話,若有政績,該晉升就晉升,若……」
「若干不出政績,臣以死謝罪!」
黃茂重重叩首,語氣中透著決心。
朱由檢終於感受到一絲欣慰,沒想到這個黃茂脾氣還挺倔。
白給的知縣都不要,定要自己爭取,不錯,可堪大用!
「你且記住,無論遇到任何阻力,都不要猶豫!因為你身後是朕,是大明朝廷,是千千萬萬的百姓,放開手腳去做!」
「臣遵旨!」
黃茂領命,躬身告退。
朱由檢看向何復,說道:「正定縣尚且如此,其他縣呢?」
何復臉色愧疚,說道:「臣有失察之責,臣回去後,立即派人去各縣巡查!」
朱由檢搖搖頭:「假手於人,不如躬體力行!就如這正定縣,你從奏疏中能看到這些嗎?」
「是,是!」
何復臉色更加愧疚,低著頭說道:「臣親自去往各縣巡查,確保新政順利推行!」
「這就對了!」
朱由檢點點頭,又說道:「從謝金榮和范六陽家裡查抄的錢糧,朕的意思,就不用送去國庫了,你去做一份帳簿,將錢糧數目寫清楚,然後送去京師,錢糧則直接運到前線,以充軍資。」
「臣這就去準備!」
何復帶人去清點錢糧,足足一天一夜,終於將錢糧清點完畢。
古玩字畫、珠寶玉石等物件,還有錢糧帳簿,全部由錦衣衛帶回京師,由於涉案人員已經全部處決,倒也省得往京師抓人。
黃茂留下主持大局,將所有土地重新丈量,推行新政。
由於查抄的錢糧數目較大,馬車不夠用,何復只能去周邊村鎮租借,準備運回保定,給前線的將士們發軍餉。
朱由檢在李若蓮等人陪同下,先行回到保定。
臨進城之前,紅娘子問道:「你是皇帝,不可以說話不算!」
朱由檢問道:「朕何時說話不算了?」
「既如此,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
紅娘子沒想到對方答應這麼痛快,下意識反應,肯定有陰謀!
可是,她左看右看,什麼都沒有發現。
朱由檢又問道:「你在找什麼?」
紅娘子神色警惕,說道:「你肯定是埋伏了弓箭手,等我離開之時,從背後放冷箭,取我性命!」
朱由檢笑著搖了搖頭:「朕若想殺你,你早就死了一萬次,還用得著背後放冷箭?」
「那你……為何要放了我?」
「當初說好的,朕幫你報了仇,你歸附朕麾下,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
「可是……」
紅娘子一時語塞,本來就是胡亂找個由頭。
誰成想,竟真的實現了!
這下咋辦啊……
「大名鼎鼎的紅娘子,說出去的話,難不成還要收回去?」
紅娘子急了,分辯道:「我何時說過要收回去?」
「那就按照我們的約定,你現在回去整頓兵馬,來保定城歸降!朕給你三天時間,夠不夠?」
紅娘子漲紅了臉,半晌之後,說道:「那好,就三天,你等著吧!」
說完之後,勒轉馬頭,雙腿輕點馬肚,一溜煙急馳而去。
李若璉上前問道:「陛下,就這麼放她走了?」
朱由檢看著紅娘子遠去的背影,說道:「你覺得,她會投降嗎?」
李若蓮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不會。」
「為什麼呢?」
「兩軍交戰,豈可兒戲?紅娘子身後是數萬大軍,就算她想投降,倘若其他將領不從,也是徒勞。」
「你說的很對,朕也知道,她不會輕易投降。」
李若蓮更加疑惑,問道:「那陛下為何……」
「別急,好戲才剛剛開始!」
朱由檢飽含深意地笑了笑,催馬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