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太極殿。
大朝會。
聽政環節。
今天出了一件大事。
右衛將軍、代州都督劉蘭被認定謀反。
鄂縣縣尉游文芝因犯罪被關進監獄,判處死刑,為了立功活命,游文芝告發了劉蘭的謀反陰謀。
緣由是有一個叫許絢的人會解讀識言,他對劉蘭說「天下有長年者,咸言劉將軍當為天下主」。劉蘭的兒子劉昭也對父親說「言海北出天子,吾家北海也」
李世民很是驚怒。
因為這涉及到了金刀之。
自東漢後,其他出現造反的情況,當朝皇帝都不會有多少想法,然而聽到劉姓之人造反,都會變得很是緊張。
所謂金刀,便是卯金刀,為劉。
當年劉邦建立西漢,定都長安,現在長安宮城舊址,就在皇宮西北方向,禁苑之內。
後王莽廢劉嬰,建立新朝。
然而僅僅只是過了十六年,漢光武帝劉秀便建立東漢,傳十三世,一直到曹不篡漢,東漢滅亡。
雖說蜀漢昭烈帝劉備三造大漢失敗了,可金刀之的影響力,依舊沒有削弱。
此後,西晉末年,漢趙光文帝劉淵自認是漢朝公主的後裔,打著恢復漢朝的旗號起兵。於左國城稱漢王,再建漢國。
還有南朝宋武帝劉裕,漢高祖劉邦之弟、楚元王劉交的二十二世孫。
出身貧寒,曾靠砍柴、種地、打漁和賣草鞋為生。
然後就是作為劉姓皇族後裔,登高一呼,便逐漸掌握了東晉大權,代晉自立,定都建康,國號為宋。
似乎每到王朝末年,總會冒出個姓劉的出來,登高一呼,秀翻全場,
唐朝才建立多少年,現在又冒出個劉蘭,
要李世民怎麼不緊張,但凡東漢之後的皇帝,誰不忌憚劉姓造反。
「按律如何。」
李世民沉聲問道。
「按律腰斬。」
刑部尚書張亮作揖回道。
「准!」
李世民直接蓋棺定論,連先查探一番的意思都沒有。
金刀之識都出來了,不管真的假的,先把劉蘭殺了再說。
寧殺錯,勿放過。
至於個中詳細,那就等事後再進行調查。
要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那就再給劉蘭去賠命吧。
就這樣,代州都督劉蘭被判腰斬。
原本以為今天早朝就算結束了。
戶部郎中柴孝成,上前一步道:「啟稟陛下,臣有上奏。」
趕著李世民心情不好,皺眉道:「准奏。」
柴孝成看了一眼坐在四輪車上的太子,這才開口道:「啟奏陛下,太子殿下在晉州開設商號,實乃與民爭利之舉。」
「以極高的價格,僱傭百姓進行開採,如今正值春耕,大量佃戶為求厚利,紛紛棄田而去,致使良田荒蕪,春耕停滯。」
「此乃關乎國之根本的農耕之事,不可輕視。」
『太子雖貴為儲君,然此舉卻有失考量,不僅影響百姓生計,更動搖國家根基。」
「懇請陛下明察,責令太子停止石炭之經營,以安民心,保農耕。」
李承乾聞言,面色淡定。
此前他就已經收到了李元昌給他的信件,把晉州的情況都說清楚了。
李世民聞言,看向太子道:「太子,對於此事,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李承乾對柴孝成問道:「你彈劾孤與民爭利,破壞春耕,可是有證據。」
「若無證據,便是誣告,當判反座之罪。」
晉州有兩大世家。
一是曲陽魏氏,最出名的代表就是魏徵了。
二是晉州柴氏,名副其實的將門世家,代表人就是柴紹。
魏王李泰身邊的柴令武,就是柴紹之子。
這戶部郎中柴孝成,便也出自晉州柴氏。
李承乾說完後,看了眼魏徵。
魏徵低眉順眼,顯然曲陽魏氏也把消息告訴了他,
可如今魏徵是正兒八經的太子黨人,又是推廣天工開物,又要被太子任命為農學院上官,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來彈劾太子。
哪怕是說那些佃戶里,也涉及到魏徵在普州的田產。
柴孝成見太子如此質問,心中略有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他拱手道:「太子殿下,證據確鑿。如今晉州之地,大量佃戶棄田而去,奔赴石炭礦場,田間荒蕪之景隨處可見。」
「且百姓皆言,太子商號所出工錢極高,挖石炭十五斤,便可得一文,
難以抵擋此等誘惑。此事在晉州已人盡皆知,陛下若派人前往查探,必能證實臣所言非虛。」
此話一出,朝廷譁然。
譁然之因非是太子與民爭利,破壞春耕。
而是挖石炭十五斤斤,可得一文。
如今米價才多少,斗米不過四五錢,
十五斤石炭才多少,也就幾鋤頭的事情吧。
隨便一個成年男子,一天挖個五六百斤的,不算什麼難事。
這就意味著,一天就能賺幾十文。
各朝斗的容量不同,唐朝一斗約十六斤。
所以挖石炭,平均每天六百斤,就能賺四十文,買十斗米,折合一百六十斤米。
一個普通五口家庭,一個月所需的大米,也就是這個數了。
換算過來,一個成年男子,去挖一天石炭,就能賺到全家五口人,一個月的口糧。
朝廷官員,基本上都是懂得術算的,在心中換算一下,就能明白。
這對於百姓的誘惑力,簡直大出天際。
種田的精耕細作,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面朝黃土背朝天,是真實寫照。
從二月春耕播種開始,每天翻地,施肥,撒種等一系列工作。
清晨日出便開始勞作,一直到傍晚天色昏暗才結束,可能每天勞作的時間,需要五個時辰,也就是十個小時左右。
整個春耕時節可能持續一到兩個月,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夏季,要進行田間管理,如除草、灌溉等。
天氣炎熱,農民依然需要頂著烈日在田間勞作。尤其是灌溉,可能需要日夜看守水源,確保莊稼得到充足的水分。
這個階段也基本沒有休息時間,可能每周能有半天到一天的短暫調整時間。
秋季是收穫的季節,從八月開始,農民要搶收莊稼,以免遭受惡劣天氣的破壞。
收割、晾曬、搬運等工作強度極大,每天勞作時間可能和春耕時相當。
收穫季通常也持續一到兩個月,同樣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冬季相對來說是農民較為清閒的時間,但也並非完全休息。
需要修農具、房屋等。
還要為牲畜準備過冬的飼料,如收集乾草、儲存糧食等。
這還是在豐收的情況下,要是遇上什麼旱澇天災,那就不能保證了。
但是現在,去給太子挖石炭,旱澇保收,一個月就能賺到幾乎大半年種田所得。
兩個月呢,三個月呢。
只要捨得下力氣,發家致富就在眼前。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會願意去種田。
可沒人種田,難道要把田地荒蕪嗎,
『太子,也許你應該給個解釋。"
「如果不能給朕滿意的答覆,這開設商號,開採石炭之事,便就停了吧。」
李世民也意識到這裡頭的情況了,當即沉聲對太子責問道。
畢竟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已經是很大程度的影響到民生。
李承乾淡淡道:「危言聳聽之言罷了。」
隨即看向柴孝成:「孤且問你,可知孤在晉州招工之要求。」
柴孝成微微遲疑道:「不知。』
李承乾掃視一眼百官,開口道:「孤在晉州設立石炭商號,招工有三不招。」
「無大唐戶籍者不招,家有田產者不招,未成家立業生子者不招。"
「那便問問柴郎中,孤的石炭商號中,哪來的這麼多種田百姓呢,又哪來的田地荒蕪呢。」
「要不要好好派人核查下,你口中所言的那些農戶,是哪裡是農戶,你口中所言的荒蕪的田地,又是誰的田地。」
「與民爭利?笑話,這爭的是誰的利。」
「破壞春耕?更是天大的笑話,孤所設立之商號,總共招工不過是數千人。」
「難道這數千人,就能破壞整個大唐的春耕嗎。」
這話一出,朝廷頓時變得安靜了下來。
百官一下子就明白了。
太子商號的那些工人,柴孝成口裡說的那些農戶,根本不算是大唐人口,而是世家隱匿的人口。
也就是說,為了能夠成為石炭工人,大量的世家佃戶出逃,選擇去官署上戶籍。
作為黑戶,自然就沒有得到曾經均田制分配的田產,也就符合招工要求所謂荒蕪的田地,那可不是官家的田地,而是世家隱匿的私產。
隱匿人口跟田產,在如今的大唐可謂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
世家隱匿人口,可不是靠著強硬的手段對百姓進行控制,而是以利益誘惑,百姓自願成為黑戶。
雖然朝廷下放田地,每個成年人都能得百畝,但站在百姓的角度,交了各式各樣的雜稅賦稅後,自己能剩下的也就那麼多。
而且那田地也不是朝廷送給百姓的,是租給百姓的,相當於百姓在給朝廷打工,只有使用權,沒有買賣權。
相反,給世家種田,就不存在賦稅雜稅了,這部分的錢,就等於落到了自己口袋裡。
交了租子後,能剩下更多,作為黑戶,還能逃避役。
所以百姓自然更願意成為黑戶,不願到官府去上戶籍。
李世民聽到太子這話,也反應過來。
原來太子在跟世家搶人,這可是利於大唐的好事。
當即冷哼一聲。
柴孝成頓時有些慌了,當即作揖道:「請太子殿下恕罪,是臣失察,未能清楚個中緣由。」
李承乾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是柴郎中污衊孤了。」
「張尚書,這等情況,你刑部向來是如何裁決。」
刑部尚書張亮作揖道:「回太子殿下,按律革職處置。」
李承乾點點頭:「那就革職吧。
2
柴孝成滿臉苦澀,看了看無動於衷的陛下,躬身作揖:「謝太子殿下。」
太子教令在不遭到皇帝反對的情況下,等同於皇帝詔敕。
李承乾有權革職,選任任何三品之下的官員。
當然,這樣的方式到後邊還有個稱呼,叫墨救斜封官。
這跟太子沒關係,哪怕是皇帝直接任命的,也是這麼叫。
唐朝的科舉有一點與任何朝代都不同,就是考中舉人和進士後,只是具備了做官的資格,還不能直接當官,還要經過培訓、鍛鍊和考試,合格者才能分配任職,這些制度,有效的杜絕了高分低能或考試舞弊的問題。
門下省主要是維持政治秩序和糾彈包括皇帝在內官員違規行為的監察機構,官不大但職責範圍很廣很大,即是皇帝的詔書和成命,門下省的小小五品給事中認為有違祖制和規定,照樣可以宣布無效,給予駁回。
所以唐朝的政治制度,不是君主獨裁,而是君臣共治。
這也是吸取了前面魏普的歷史教訓,畢竟皇帝荒唐起來,是真的能把整個國家都霍霍沒了。
一直到宋代元豐改制後,才真正變成了皇帝獨裁。
再經過明朝朱元璋改革制度,皇權再一次大幅度加強,到了清朝,就是皇權巔峰,真正意義上的皇帝即國家,偉力歸於一身。
早朝結束,太子的強勢再一次得到提現。
戶部郎中說革職就革職了。
從皇權的角度看,戶部郎中似乎不算啥,然而對比後世,這可是正廳級的幹部,還是中央的正廳級。
不過柴孝成也不算寒窗苦讀的那一批。
唐初雖說繼承了隋朝的科舉制,但在官員選拔體系中所占的比重相對較小,傳統的入仕途徑仍然占據主導地位。
大部分的官員,基本還是走門蔭入任的途徑。
早朝後,李承乾回了東宮,魏徵就來了。
「魏公是想要跟孤聊聊晉州的事?」
魏徵搖頭道;「不,老臣是想問問關於農學院之事。」
「不知殿下對農學院可有什麼指示。"
雖說晉州的田產有些損失,但對於魏徵來說,也沒有那麼在乎。
畢竟如果在這方面去跟太子計較,容易影響到自己的名聲。
相比之下,更在乎的是農學院。
李承乾笑著說道:「還真有兩個方面。」
「一是關於育種之事,二是關於肥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