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兩儀殿。
彈劾太子的奏疏,一本接著一本,不斷的送到李世民面前。
崔盛玉是沒有官職,但清河崔氏的名頭,那可是實打實的,含金量百分百。
不僅僅是崔氏五十萬士族,加上五姓七望守望相助。
還有龐大的聯姻網絡關係。
但凡大唐的官員,都以娶五姓女為榮。
所以即便是沒有取到五姓女的,也喜歡在這個時候,去給清河崔氏賣個好。
五姓女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清河崔氏的女子,自然是更為暢銷。
娶進家門,更有排面。
比如站在李世民面前的程咬金。
「這麼多人了,你還跟著搗亂幹嘛。」
看著案几上堆砌的彈劾奏疏,李世民很是無語,同時眼底深處,還有一絲絲的憤怒。
事情的經過,李世民已經知道了。
當崔盛玉被漢王李元昌帶走的時候,就已經以飛快的速度,報到了太極宮裡。
在李世民看來,將崔盛玉帶走審問,太子這件事是沒有做錯的。
畢竟芙蓉園是魏王一直都交給崔文聖在負責。
在先前的高麗王族裡,崔文聖就已經有了跟高麗勾結的嫌疑。
這次刺殺的人,也是高麗武士,在長安潛伏已久。
崔盛玉是清河崔氏的長公子,怎麼就能說,沒有半點關係呢。
他確實來長安沒多久,可誰說操控這些事情,就一定非要人在長安才行。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崔盛玉沒有參與,太子找他問話,問明崔家的情況,這也是很正常的行為,怎麼就彈劾了。
彈劾的奏疏李世民看了基本,倒是沒有太過直接的指責太子,主要攻擊的對象,是漢王李元昌,還有左金吾衛將軍蘇定方。
彈劾李元昌的方向,是直接殺人。
彈劾蘇定方的方向,是私自調兵。
李世民也不知道這些,怎麼去研究的唐律疏議,就這事上,還能給李元昌跟蘇定方安上數十條罪狀來。
真要按照這些罪狀的描述,李元昌跟蘇定方,已然是成了十惡不赦之徒,禍害大唐安危。
好像不把這兩人殺人,或是革職,貶為庶人的話,大唐就要被他們兩個禍害到亡國一樣。
文人的筆,殺人不見血。
「陛下,老臣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我還在外面吃酒呢,就給我直接找過來了。」
「然後非是逼著我來找陛下您,要讓太子把崔盛玉給放了。」
程咬金有兩任妻子。
第一任是老家縣令的女兒孫氏,孫氏一直跟隨著程咬金,吃了很多苦,
唐朝建立後,程咬金被封為宿國公,孫氏被封為宿國夫人,但她年僅三十一歲就去世了。
孫氏去世後,程咬金續娶了清河崔氏女。
這崔氏當時已經是三十七歲了,對於大唐來說,可謂是人老珠黃,而且還是寡婦,二婚。
但即便如此,憑藉清河崔氏的影響力,在婚戀市場上,一直非常受到追捧。
程咬金為了能娶其為妻,不惜花費了大額的『陪門錢』。
即便是這樣,已經被封為宿國公的程咬金,依舊是經歷了不少波折,才成功娶到崔氏嫡女。
這樣一對比,就知道吳子清能取到崔鳳珠,在天下人看來,是多麼離譜的一件事了。
簡直跟倒反天罡沒有什麼區別,也沉重的打擊了清河崔氏的名望。
「那你要朕怎麼跟太子說?」
「你就想著自己的事情,太子可是在芙蓉園,差點被高麗武士給殺了。」
「還有朕的兒子們,成年的兒子們,幾乎全都在場。"
「崔盛玉真的就一點干係都沒有嗎,他真的對於刺殺的事情,一點都不知情嗎。」
「即便他沒幹系,不知情,太子讓他去東宮問話,又怎麼了。」
「難道朕的長子,大唐太子,連讓清河崔氏的長公子去問詢的資格都沒有?」
「這大唐,到底是誰的大唐,難道是他清河崔氏的大唐嗎!」
「嗯?」
李世民的怒火,一下子就被勾連了起來。
當初打造氏族志的時候,他就對清河崔氏充滿反感,竟然還能比他這個皇帝的李家,都要排名高。
這些年,但凡是姓崔的,只要是六品往上的官員升遷,都會被他給強行壓下來。
他就不信了,這清河崔氏,還能比他這個皇帝還要來得厲害。
本身,李世民跟清河崔氏也是有仇怨的。
當年東突厥頡利可汗,只用了二十餘天的時間,帶著二十萬騎兵直接殺到了渭水河畔。
這路過的地盤,不就是冀州,清河崔氏所掌之地,
整個河北道,清河崔氏的影響最大,如果他們不想頡利可汗通過,頡利可汗又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殺過來。
這是要給他這個新任皇帝下馬威。
後來,頡利可汗被活捉後,李世民其實是審訊過的。
頜利可汗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把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然而這些世家人,做事非常隱秘,沒有石錘的證據。
其實真要去找到證據,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甚至說不需要證據都可以。
但李世民知道,他不能跟清河崔氏翻臉。
本身老李家也是世家,最為清楚這世家裡的貓膩情況,若徹底翻臉,最後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對於這樣的世家,要分化,驅逐政治中心,溫水煮青蛙那樣,慢慢的削弱,才是最為穩妥的方法。
至少就現在來說,李世民已經取得一定的成果了。
不過十幾年的時間,還是稍微短了點。
程咬金這邊被李世民罵得狗血淋頭,唯唯諾諾。
卻也站在兩儀殿裡不肯出門。
就打算跟李世民這麼耗著,得一個答覆。
也就是他了,換作其他人,早就李世民給了出去。
程咬金明白,要是從陛下這邊得不到什麼話,回去肯定要被老婆訓斥。
作為崔家嫡女,自小嬌生慣養,脾氣很大,完全的母老虎。
李世民看著程咬金在兩儀殿不肯走,直感覺一陣頭疼。
要是不給點說法,怕是就要耗著了。
程咬金的性子,李世民最為熟悉,即便是趕出殿外,也會在殿外耗著。
「行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朕會傳信太子,讓他問詢完後,就讓崔盛玉回去。」
「問個事情,要不了多久的事情。」
聽到這話,程咬金頓時眉開眼笑,連忙作揖行叉手禮:「謝過陛下,謝過陛下。」
「那臣就先告退了?」
李世民喝道:「滾,趕緊滾。」
程咬金嬉皮笑臉的,就出了殿門。
陛下發了話,他對老婆就有交代了。
看到程咬金離開的背影,李世民的眼神,也就逐漸冷了起來。
不是對程咬金的,而是對清河崔氏。
太猖狂了,太囂張了。
大唐,不允許有這麼牛逼的存在。
「陛下,太子那邊,需要臣去知會一聲嗎。」
張阿難小心翼翼的問道。
李世民轉頭看去,緊緊的盯著張阿難,問道:「連你也覺得,應該讓太子把崔盛玉趕緊放了嗎。」
張阿難心中一個頓,知道是問錯了話,連忙補救道:「陛下息怒,臣絕無此意。太子遇刺,徹查此事乃是應當之舉。崔盛玉即便無辜,被太子問詢也是情理之中。」
「臣想著是否需要儘快將陛下的意思傳達給太子,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若是那崔盛玉年輕氣盛,當面得罪太子,麻煩就大了。」
李世民冷婷一聲。
知道張阿難的擔憂。
世家大族的勢力盤根錯節,太子又是個暴脾氣,若是把那崔盛玉打殺了,引發的風波更大。
李世民正準備開口讓張阿難去知會太子一聲。
話到了嘴邊,又停了下來。
微微遲疑後,李世民道:「不必了,太子自有計較。」
張阿難一頓,略微猶豫後,才道:「是,陛下。」
東宮偏殿。
炭火驅趕寒意。
跟其他人心中想像的,崔盛玉正在受辱不同。
此刻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太子對面。
兩人正在下兵棋。
崔盛玉是懂兵棋的,早前李承乾壓著一直沒給魏王。
但李泰是玩過沙盤對弈的,後來李世民知曉後,把自己的沙盤給了李泰,又從東宮再拿了一套過去。
崔盛玉被帶過來後,李承乾沒有問什麼其他的話,而是邀請崔盛玉先下一盤兵棋。
「聽說漢王過去請你的時候,鬧了些誤會,還請崔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李承乾自然知曉了那邊發生的事情。
崔盛玉聞言,極其憋屈。
他原本以為是太子讓李元昌這麼幹的,結果是李元昌私自這麼幹的。
「太子若要傳喚於我,只需派人通知一聲即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崔盛玉不卑不亢的說道,隱約帶著一些怨氣。
李承乾解釋道:「讓漢王帶東宮衛士去,主要還是不想你為難。」
「畢竟你跟魏王走得近,還是魏王操練的都護,給他操練府兵。」
「孤若是過於客氣,豈非是在挑撥離間,讓魏王多了幾分猜忌。」
「畢竟崔公子跟崔文聖不同,跟魏王接觸時間不長,難免容易生出誤會。」
崔盛玉聽到這話,感覺更憋屈了。
你一句不想讓魏王生疑,就殺了我崔氏十來名忠心耿耿的侍衛,
可到了這份上,崔盛玉也不由是低頭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我自不會記恨漢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崔盛玉其實更清楚,就算是他想對付漢王,也是個非常麻煩的事情。
也許魏王會去告狀,可聖人對清河崔氏的忌憚,又何曾缺少過。
消息傳到聖人的耳朵里,只會讓聖人心情大悅,而非是怪罪漢王。
這點崔盛玉心裡頭還是很清楚的。
現在太子給了台階,也就順著台階下去了。
只是可惜了十來名心腹侍衛的性命。
「崔公子覺得,孤與魏王相比如何。」
李承乾突然開口問道。
崔盛玉有些驚疑不定,回道:「魏王如何能與太子相比,造竹紙,創簡書。」
「文能寫出青玉案元夕這等千古傳承之佳句,武能箭驚四座,力挽狂瀾「更是設計出曲轅犁這等造福社稷,造福萬民之農具。」
「不瞞殿下,我對殿下早就仰慕已久。」
這句話,有一半的真心。
一半是仰慕,另一半則是忌憚。
作為崔家長公子,未來清河崔氏的掌舵人,崔盛玉非常清楚朝廷政治對世家的影響。
這些年來,因為聖人的打壓,清河崔氏的發展,已然是大幅受阻。
看似遍地開花,實則遲遲不能進入大唐政治權力中樞,各方面已經是不斷在被削弱。
清河崔氏的起家,是憑藉著卓越的政治才能和文化素養,在各個政權中都占據著重要地位。
簡單來說,是政治庇佑下的發展。
而失去了權力的清河崔氏,現在的情況是樹大招風,引發皇家忌憚。
這也是清河崔氏為什麼如此熱衷於奪嫡之事。
「既然崔公子覺得,魏王比孤差之遠矣。」
「那為何崔公子要選擇幫助魏王,來跟孤作對,而非是跟孤合作共贏呢。」
李承乾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聽到這話,崔盛玉一震。
他沒想到,太子竟會說出要跟清河崔氏合作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
真乎?假乎?
崔盛玉試探著問道:「太子此言何意?」
李承乾直言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難道崔公子不覺得,跟孤合作,
要比跟魏王合作,便利更多嗎。」
「還是崔公子認為,很有信心去幫助魏王奪嫡?」
「也是,世家從不計較一朝一代之得失,只是崔公子就不想,自己當那個讓家族興盛的人嗎。」
「在孤看來,清河崔氏勢力龐大,若崔公子能與孤誠心合作,這大唐天下,豈非是歸於掌控之間。"
「且崔公子與孤,也能像父皇與魏徵那般,成就一段美談,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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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眼帶笑意的看向崔盛玉,目光里是誠意滿滿。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當然不是。
李承乾非常清楚,通過朝堂的權力鬥爭去壓制清河崔氏,不說沒有意義,但想壞其根基,這個時間太長了。
長到李承乾長命百歲,都不見得能達成。
畢竟清河崔氏現在幾乎把整個冀州,乃至於河北道掌控在手。
良好的教育體系,讓清河崔氏的族人後代,可以出生就能享受到這個時代最高等的教育資源。
廣的田產,更是能為他們提供最為優渥的學習環境,不必為斗米折腰,不必為碎銀幾兩忙忙碌碌。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去根除清河崔氏對皇權的威脅,跟飛上天空的難度,幾乎沒有區別。
最好的辦法,就是物理層面上的消除。
但在此前,李承乾並不介意來一點善意的謊言。
離間魏王跟清河崔氏,並從清河崔氏這裡,提前預支一些本就應該屬於大唐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