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往他身後一看。
黑黃相間,四肢矯健有力的青川獵犬跟過來了。
李居安十分自然地用侵刀割下一塊梅花鹿下腹部贅肉,丟給獵犬。缺衣少食,人們偏愛肥肉,卻不喜下水的年代,內臟就成了獵狗的專屬。若是熊肉割了餵狗也就算了,因為狗不是熊的內臟,但梅花鹿肉不餵內臟,絕對會被人跳腳大罵後生敗家。
林場生產大隊長已經跳起來罵:「這麼好的肚山皮,還不割了回家焅油,裝個兩罈子都不在話下?就這麼著餵狗了?」
青川獵犬也不護食,任由李居安的手在它面前擺弄。
獵犬拖了拖梅花鹿肉,仰起脖子撕開肉就開始嚼巴,任由年輕人揉揉它的腦門,看起來十分享受愛撫。
生產隊員們覺得奇怪,再仔細一看,很快辨認出這哪是普通的獵犬,明明就是老陶訓練犬舍里的攆山犬大虎。
林場的生產大隊長大喊一嗓門:「大虎?大虎咋成這小子的狗了?」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青川犬大虎已經認了主,很享受李居安的撫摸。被人餵的肉它也不吃,就吃李居安手裡侵刀割下來的鹿肉。
生產大隊長笑罵:「老陶,你這狗還知道挑好的吃嘞,鬼精鬼精的。」
他們在給老陶台階下,不是獵狗認主,而是梅花鹿肉太香,狗遭不住小味兒撓撓的誘惑。
但老陶臉色十分難看,鐵青著臉,表情變了好幾變。
然後他一聲不發,原本暴脾氣就和沒了脾氣似的,假裝沒聽著,自顧自坐在炕邊點燃菸捲,在那捅咕老旱菸。
邊上生產隊的小趙眼巴巴盯著梅花鹿的肚山皮,還求著李居安割一點給他,回家能用軟塌榻的肚山皮熬油,油渣子還能粘白糖吃,或者用油渣子炒菜,包餃子,包子都香得很。
小趙舔著臉笑嘻嘻說道:「上回隊長割了囔囔踹回去在食堂里焅油,那豬油味兒香的,整個林場食堂都聞到了。哥,我親哥,你就分我一塊唄。回頭我請你去林場食堂吃飯去。」
李居安呵斥他:「食堂能帶家屬麼,合著我也不能是你家屬啊。你有拍馬屁的扯淡功夫,不如燒捧火去撩毛,你去年過年還知道對著豬毛瞎忙,今兒個在我這就耍起嘴皮子。」
「瞅鹿那大鹿角,渾身上下全是值錢玩意,能有200來斤。你幫我割開,肉分了,回頭我回家也省事兒。」
林場小趙果然應了聲,嬉皮笑臉去燒火,使炭火撩鹿毛了。鹿蹄被卸下,前腿上的鹿毛撩完,又去分割鹿肉,他特地將剩下的肚山皮割乾淨,幹活兒可仔細。
老陶家的東廂房的灶是給狗插食用的,燒的柴火不多。李居安剛從山上下來,凍得很,他嫌冷就去炕桌邊和老陶擠了擠。
老陶在那捅咕老旱菸,一聲不吭,只是盯著他打量。過了好一會兒,老陶才開口。
「知道獵狗是幹啥的麼。知道獵狗咋拖咋訓麼。能分狗的好賴麼。」
李居安看了眼腳邊聽話,懂事,從不瞎叫喚的青川犬大虎,說道。
「好狗是被拖出來的,訓練就得分頭狗。還得分香頭的好賴。」
「好香頭的狗聞的遠,大虎抬頭香可厲害了,聞一聞就知道一二。大虎性格又火爆,再看身形,重量和爪子,是條好頭狗,最合適進山追獵。」
頭狗按照香頭的好賴,分為抬頭香和低頭香。
獵物在樹幹上蹭痒痒,走在雪地里留下腳印,靠低頭追蹤,辨明氣味和腳印的獵犬,就叫低頭香。抬頭香的獵頭最難被拖出來。所謂被拖,就是被訓練,抬頭香只能靠抬頭對著空氣裂鼻嗅,對於獵物是否來過這塊地兒,一嗅便知。
頭狗還必須性格火爆。溫順的狗不合適進山做頭狗。只有抬頭香厲害,性格強悍沉穩的狗,才能是好的頭狗。
李居安說完,見老陶還是悶聲不發,沉悶地低頭抽老旱菸。
他又道:「大虎是興安嶺數一數二的抬頭香,香頭好,趟子也遠。大虎跟我走,我保證不瞎浪。」
這句話把老陶暴脾氣點燃,老爺子沒好氣地跳起來大罵:「你還保證不瞎狼?就你這脾氣,你媽背地裡為你掉了多少眼淚。真特麼上輩子該你的!你要敢拿著大虎出去瞎鬧事,回來我打折你腿!」
李居安沒想到老陶已經在屯裡打聽過他了,還知道他到處找人干架的事。
他被老陶打開門推搡著出去,還將大虎踹給他。老爺子將油紙包里的熊瞎子肉,飛龍肉,豬肉塞給他,就大聲驅他:「東西你全帶走的!不要你的玩意兒。少來溜須拍馬的,以後好好養著大虎!」
李居安抱著滿滿當當的肉,身上披著三件狼皮,腳邊放著分好的鹿肉和大鹿角,被陶家老宅的門「嘭」一聲關在土房子外面。
青川犬大虎跟在他腳邊,同樣挨了一記大悶腳。
他看看大虎,大虎也翕動鼻頭抬狗眼瞧瞧他。
陶家老宅屋裡還有生產隊小趙不滿的抱怨:「陶爺!我那肚山皮還沒拿走嘞,您怎麼全給扔出去了?給我留一塊唄。」
「吃什麼吃!不就是梅花鹿肚山皮,叫你陳嫂割兩塊老母豬的囔囔踹回去焅油,別逼逼賴賴整這齣,天天丟人現眼。」
「妥嘞!」
……
李居安看著腳邊的青川犬大虎,咧嘴一笑:「大虎!以後你小子就是我的頭狗了!左膀右臂」
青川犬大虎緩緩眨動極為人性的狗眼,似乎能夠看出流露的情緒。暴脾氣的大虎頭一次仰起脖子叫了一嗓門。
暴戾大嗓門,叫的震天響。
攆山犬一般不出聲,一出聲必然霸氣外露。中氣十足的暴吠,差點叫李居安手裡鹿肉都掉下來。
他將鹿肉綁上滑子,大虎主動將腦袋掏進麻繩里拉著滑子,就和狗拉爬犁一般的動作,一股腦順著厚厚的積雪地往前沖。
前方就是屯裡的一排板夾泥住房。這樣的房屋在林區80年很常見。中空的木板,用夾雜稻草的泥將中間的夾層進行填充,泥土乾燥後,再往外牆和內牆塗抹一層泥。這樣「板夾泥」房子的牆體部分基本完成。
西面是陸家的房頂,陸家在屯裡算是小康之家。陸家房屋是人字架紅瓦,人字架的側面留有通氣孔,同時兼顧電線的入戶。陸家大院子裡,有「拌子」垛。所謂的拌子就是劈好後的木頭,看誰家的「拌子」多、碼放得整齊就能看出這家人的勤勞程度。
他再往前走,就是李家的土坯房。李家也有個小院子,由於氣候原因,可以種植的蔬菜不多,多為大蔥、紅皮土豆、白菜、豆角等。母親宋蘭花也壘了滿噹噹的「拌子」垛,碼放得整整齊齊。
他心中琢磨了下,再等半個月過去,到了11月下旬,興安嶺家屬屯的林區就會被大雪完全覆蓋。到時候凜冬風很大,會把低洼處的雪吹得很硬,整個大地粉妝玉砌般,冰雪甚至可以承受住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屯裡的小朋友們就會用薄木條將雪切割成長方形塊狀,然後搭建雪房子。
妹妹李曉過去最愛看他搭雪房子。就喜歡看他把雪塊鋪好一層後,往上面揚一層雪進行找平,然後在往上面鋪一層,在雪房子的頂用樹枝木條覆蓋。李曉會幫著他,往房頂上面揚雪把空隙填上,這樣雪房子就完成了。避風、暖和的雪房子,小朋友們往往能在裡面能玩半天。
家屬屯大院裡,屯裡小朋友在玩沒有鐵條的爬犁。陸家孫兒找了個相對緩和的坡頂放爬犁,通過慣性往下滑。妹妹李曉坐著陸家孫兒的爬犁,幾個小孩把爬犁連在一起,由大點的孩子作為龍頭掌控方向。
小孩們玩得非常刺激。極快的速度,讓地面的雪沫都給捲起來,孩子們一個個全身掛滿雪霧,歡聲笑語,樂此不疲。
李居安披著三件厚實的狼皮,拖著滿是鹿肉的滑子,笑著看小孩們玩耍。
忽然他抬頭一瞬間怔住了,上一世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林梅,正樂呵呵地照看外甥玩爬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