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七月,泗水郡蘄縣大澤鄉。
天空湛藍,秋風拂過大地,帶來水澤之鄉特有的泥土氣息。
「今日天氣真不錯。」
張嬰抬頭仰望天空,只見旭日初升,陽光正好,心情略顯愉悅。
可他很快又想起「失期法皆斬」之事,頓覺胸口堵得慌。
不僅是張嬰,周圍戍卒全都繃著臉,沒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還笑的出來。
相比戍卒們的惶恐怨恨,今日的陽夏左尉心情同樣很不好。
醉酒剛醒,他就被親信徐莊告知戍卒營中到處都在傳「失期法皆斬」之事。
「胡言亂語,就算吾等失期,也不可能九百人皆斬!此乃假傳律令,當立刻斬首!」
陽夏左尉勃然大怒。
他是帶過兵的,知道這種消息在營中傳播會造成何等恐慌。
徐莊低語道:「縣尉說的是,如今我已查明率先傳言者乃是我手下名為牛的戍卒。只是據我所知,此人素來膽小怕事,其幕後定有主使者。」
「是誰?」
「屬下猜測,幕後主使者恐怕是屯長吳廣。」
陽夏左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頭疼。
當初舒氏兄妹過陽夏,曾在酒宴上提過吳廣的名字。
舒欣盛讚此人乃是陽夏壯士,他們能從賊手逃生,這吳廣是出了力的。
吳廣與舒氏有關。
陽夏左尉不得不慎重,他問道:「可有證據,還是你自己的猜測?」
秦法有誣告反坐一條,如果徐莊所告不實,那可是要反受此罪的。
徐莊忙道:「屬下只是猜測,幕後主使者是何人還要縣尉明察。不過這幾日營中還出現了另外兩件事,稟縣尉知曉。」
徐莊將魚腹丹書、篝火狐鳴之事簡短說了一遍。
「屬下以為,那陳勝與吳廣相識,這兩事或與失期傳言有關,還請縣尉明察。」
陽夏左尉臉色徹底變了。
大楚興,陳勝王。
這話是能說的嗎?
如果真是吳廣和陳勝在背後搞的鬼,兩個人都要死。
沒想到醉了幾日酒,營中就出了這麼多事。
不過事關重大,不能只聽信徐莊一面之辭。
陽夏左尉沉聲道:「此事涉及到陳勝,我要與陽城縣尉商議,你且召集眾士卒,防止吳廣、牛跑了。我要當眾徹查這幾件事!」
「唯。」
徐莊眼中露出喜色。
……
「屯長,縣尉召集吾等集會,是為了什麼事?」
阿牛小聲低語。
這與他們原本的計劃不一樣。
吳廣搖頭:「見機行事,等會兒看我動作。」
說著,他側首望向十多步外。
徐莊正帶著兩個親信正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狀似監視,像是怕吳廣和阿牛跑了。
見吳廣望過來,徐莊露出一個笑臉。
看吧看吧,今天或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
沒過多久,營外的一片空地上,九百多戍卒相互聚集。
「列陣,列陣!」
「給我過去,誰讓你們站成圓形的!」
幾位百將大聲呵斥,讓士卒按隊形站位。
吳廣借著屯長的職權,將毋死和阿牛安排在隊伍的前排。
徐莊看到這一幕,沒有阻止,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站在前面好啊,等會兒抓起來方便。
很快,九百餘人列陣完畢,兩位縣尉黑著臉走到隊伍前方。
「本尉聽說這兩日軍中有傳言吾等失期,按法皆斬的事情。」
陽夏左尉一上來便直入主題,使得眾戍卒臉色微變。
「哼,我今日就告訴爾等,秦法不可能將九百人盡數斬首,此乃胡言亂語,不可輕信!」
旁側陽城縣尉也高聲道:「沒錯,此乃謠言,爾等勿要憂心。」
眾戍卒驚疑不定。
失期,不是法皆斬?
見到兩位縣尉公開闢謠。
阿牛、王畔、鄧說等人皆臉色微變。
計劃,好像出問題了。
吳廣劍眉輕挑。
陳勝雙眼微眯。
兩人都是屯長,站在前方,相互側首對視了一眼。
沒有說話,但四目相對,已是心照不宣。
陽夏左尉又恨聲道:「此乃營中有人刻意造謠,今已由徐百將查清,第一個傳此言者是我麾下癸屯的牛。」
牛!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看向了阿牛。
阿牛此前雖有豪言壯語,但這時候眼見事情敗露,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不免心慌頭暈。
他張了張嘴:「我……這……我不……唉……」
「是我傳的。」
清朗洪亮的聲音響起。
吳廣當著眾人的面上前一步,平靜道:「失期法皆斬之事,是我說的。」
眾人譁然一片。
徐莊大喜過望。
果然猜對了!
「吳廣啊吳廣,你可真是自尋死路。」
他低語著,臉上笑意再也忍耐不住。
陽夏左尉眼見造謠者自己站出來,厲聲道:「吳廣,你身為軍中屯長,不思安定軍心,為何造謠生事,你可知這是死罪!」
吳廣朗聲道:「這是謠言嗎?那我請問兩位縣尉,以吾等如今失期的情形,到了漁陽,會有什麼下場?」
兩位縣尉沉默了。
什麼下場?
戍役乃軍事徵發,失期的性質非常嚴重,雖不至於法皆斬,但全員淪為刑徒、隸臣還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這話能當眾說嗎?
陽夏左尉黑著臉道:「到了漁陽,自有法吏判……」
「就算不死,怕是也要被判為刑徒隸臣吧。在那北疆淪為刑徒,吾等還有命活下去嗎?這和法皆斬有什麼區別!」陳勝站出來大聲開口,打斷陽夏左尉的話語。
「是呀,要是在漁陽被判作刑徒,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啊,在死之前,咱們還要辛苦給秦人當幾年的牛馬。這還不如法皆斬呢!」
王畔、鄧說等人立刻接過話頭,煽動起來。
眾戍卒跟著叫嚷,臉色漲紅。
他們辛辛苦苦趕路上千里,就是為了去漁陽當刑徒,給秦人做牛馬後再悽慘死去嗎?
陽城縣尉立刻斥道:「爾等叫什麼,立刻給我住嘴,否則全都要嚴懲。」
吳廣此時大笑起來,再度吸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我為什麼要言法皆斬,因為我是想救諸君啊!」
吳廣邁步向前。
徐莊斥道:「吳廣,你幹什麼,給我退後。」
吳廣沒有理徐莊。
他雙目盯著陽夏縣尉,邊往前走,邊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道:「天降大雨,沖毀前方道路,吾等失期,必將受到嚴懲。兩位縣尉有性命之憂,而吾等戍卒縱使不被斬首,戍死者也有十之六七,更遑論還有可能淪為刑徒,再無回鄉的機會。縣尉,不如你帶我們跑了吧,如此也可保全眾人之性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連徐莊也驚愕不已。
吳廣,居然勸帶頭的縣尉領著他們逃跑。
陽夏左尉同樣大吃一驚。
說實話,在那一瞬間,他確實心動了。
可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兒。
逃跑聽著簡單,但整個家族都會被自己株連。
秦法崇尚連坐,只要他敢跑,所有的親眷都會成為刑徒。
家族幾百年的積累,豈能被自己一個人連累。
陽夏左尉怒道:「好大的膽子,吳廣你竟敢勸本尉逃亡,這乃是死罪,本尉斬了你!」
說著,陽夏左尉伸手拔劍。
此時吳廣已借著說話的機會,逼到陽夏左尉身前,就在對方剛剛拔出劍來的時候,吳廣快速猛衝上前,蓄勢已久的一拳轟在陽夏左尉的臉上。
「啊!」
陽夏左尉慘叫一聲。
吳廣趁機奪劍,順勢捅進了陽夏左尉的脖頸。
鮮血飛濺,驚呆了所有人。
「吳廣,你幹什麼,你……你竟敢殺縣尉!」
徐莊大驚失色。
他沒想到吳廣竟然如此大膽,連縣尉都敢殺,這可是滅族的大罪啊。
黑色的陰影籠罩徐莊。
他驚惶抬頭,見到的是一個碩大的拳頭。
毋死重拳出擊,徐莊當場倒地。
「死。」
緊接著毋死捉住徐莊的雙腿,將其當做棒槌,對著地上一頓亂砸,很快就成了模糊的一團爛肉。
就在同時,陽城戍卒方向也有呼聲響起。
陳勝一馬當先,暴起突襲陽城縣尉,將其當場擊殺。
鄧說、王畔等人也沖向陽城的幾位百將。
而在陽夏戍卒這邊,阿牛同樣趁勢高呼:「左右都是死,吾等不如跟著吳叔幹大事,為了活命,殺啊!」
「殺啊!吾等要活,不要死!」
「跟著吳叔,反了這暴秦!」
張嬰等戍卒被阿牛煽動,熱血上腦,沖向周圍的百將。
霎時間,整個場面亂成一團。
幾個百將和縣尉的親信在猝不及防下,紛紛被殺死當場。
陳勝此時割下縣尉頭顱,對著眾戍卒大聲道:「吾等遇雨,皆已失期,縱使不被斬首,也無活命之機。縣尉不願逃亡,逼迫吾等送死。左右皆死,不如反之……」
吳廣同樣持左尉首級,大步走來。
他手舉滴血的頭顱,振臂高呼:「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