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時節,草木茂盛,樹上有鳥語嘰喳,道旁兩側花香撲鼻。
十多個男子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歇息,消除趕路的疲乏。
「這狗亭長真不是個東西。我去遺矢,他也要讓人看著,弄得我半天拉不出來。」
阿牛走到吳廣旁邊一屁股坐下,嘴裡還嘰里咕嚕的抱怨著。
吳廣搖頭道:「如果有人逃走,他們就會受懲,多防備一下也是正常。」
阿牛點頭道:「說的也是,要換成我來押送,別說是去遺矢了,就算晚上睡覺我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怕有人半夜跑了。這樣來想,他們之前想要將咱們捆上也是正常。不過那樣做太混帳了,一點不念鄉親之情,幸好吳叔你帶了頭,沒讓他們得逞。」
吳廣淡淡一笑,沒有多言。
他之所以帶頭反對徐莊捆綁眾人,倒不是有意與對方為難。
「是為了自保。」
吳廣和徐氏有仇,曾幹掉徐莊之兄徐無知。
快過去了半年的時間,消息還沒泄露,可吳廣並未鬆懈。
徐無知那麼大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徐氏兄弟不可能無動於衷,他們為了自家名聲可能不會大張旗鼓的探查,但暗中調查絕對是少不了的。
吳廣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但心中一直有防備。
徐莊負責這一次的押送,他如果想要對自己不利,在雙手被捆綁的情況下,吳廣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相反自己沒有被綁住,加上毋死和阿牛的幫助,可以應對大多數狀況。
吳廣必須要出言反對,甚至挑動服役者們一起鬧起來,以勢壓人。
「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行。」
十多步外。
徐莊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吳廣幾人。
黑臉亭卒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亭長,這吳廣靠著一個獨輪車在鄉里掙了些名聲,居然敢與亭長作對,要不在路上找個由頭教訓他一下,也讓這些人知道吾等的威風。」
徐莊眯著眼掃過吳廣身側的黥面壯漢,以及另一個乾瘦男子。
其餘十二個服役者,在言語間也對吳廣頗為尊崇。
徐莊略一思量,搖頭道:「此人有些手段,勿要因此生出波瀾,誤了官府的徭役。等完成了徭役,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休息的差不多了,你且催促他們繼續趕路。」
「唯。」
黑臉亭卒應聲下去,催促服役者們起身。
徐莊腦海里閃過徐山的話。
仲兄的失蹤,很可能和吳廣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
這次徭役,是縣尉有意用他,若是完成的順利,日後前程或能更進一步,不能因小失大,惹出亂子。
在亭卒催促下,眾人起身趕路,他們按徐莊的命令排成兩列前行。
黑臉亭卒走在前方開路,徐莊在中間維持陣型,另一個短須亭卒則吊在最後。
三人皆握劍掛弓,作為威懾。
沒過多久,他們就離開了太康鄉範圍,走上一條縣道。
道路寬闊,兩側樹木蔥鬱,連綿不絕。
人走在道上會生出一種壓抑感,仿佛那幽深的林木中潛藏著什麼猛獸正窺伺著他們。
矮胖的王瓜像是想到某件事,他邊走邊說:「我聽說這地方最近盤踞了一夥賊人,人數好像還不少。前幾天有一隊商賈就在這裡被劫,十多個人啊,就跑掉一個騎馬的,其他全被殺了。」
「嘶……你別嚇我。」
「你這樣說,我可就有點害怕了。」
服役者中除了吳廣和毋死,其他人都臉露懼色。
兩個亭卒同樣聽得神色緊張。
他們作為秦國治安系統的一部分,聽說過此事,知道是真的。
徐莊見氣氛不對,狠狠瞪了王瓜一眼,對眾人高聲道:「爾等放心便是,有我三人護送,些許盜賊不敢前來騷擾。」
兩個亭卒打起精神。
短須亭卒道:「我家亭長武藝高強,他若拔劍,等閒人不是對手。」
黑臉亭卒大笑道:「沒錯,有亭長帶著吾等保護,爾等就放寬心好了,就算真有賊人劫道,見到吾等也只會倉皇逃跑,哪敢前來騷擾。」
見到徐莊三人武裝齊全,個個自信,眾人這才放鬆下來。
可沒想到,一刻鐘後,他們剛轉過一處彎路,前方出現的場景便驚的人亡魂四散。
馬匹的嘶鳴聲、人的慘叫聲、刀兵碰撞聲交互在一起。
路中,停著兩輛馬車。
七八個僕從打扮的男人護在馬車周圍,正被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持兵器圍攻,兩方相互廝殺,血肉飛濺。
地上已經躺了好幾具屍體。
「嘶……這怕是有二三十個賊人啊。」
阿牛隻瞅了一眼,聲音開始發顫。
別說是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服役者,就連徐莊三人也感覺頭皮發麻,已經起了後退的心思。
恰在此時,馬車上有一錦衣男子見到後方來了這麼多人,欣喜之餘大叫道:「吾等是陳縣舒氏族人,遠處的亭長快來救救吾等!」
奮力廝殺的僕從中有人叫道:「秦律有雲,見賊傷人不救,重懲。爾等速速前來相救,事後我舒氏定有重謝。」
徐莊見到盜賊人多,本起了退後之心,可聽到前方喊話,臉色又掙紮起來。
秦法有規定,有賊殺傷人沖術,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當貲二甲。
如果是他這種公職人員,懲罰會更重。
一旦事後泄露出去,他一輩子的前途基本就完蛋了。
而且這些人竟是舒氏族人。
據徐莊所知,舒氏乃昔日群舒諸國的後人。
群舒諸國滅亡後,其子孫成為了楚人,其中一支是陳縣的大族,多有人在郡中任職,當今的陳郡司馬似乎就是舒氏的人。
如果能救下他們,他徐莊豈不前途無量?
不救的懲罰與救人的好處在徐莊心中交織。
他一狠心,咬牙道:「盜賊傷人,吾等不能坐視不理。爾等都給我上!」
徐莊對著身後的兩個亭卒和服役者們吼了一聲,往前奔去。
兩個亭卒對視一眼,苦著臉跟上去。
服役者們手無寸鐵,都站在原地。
而盜賊方面,臉上有刺字的盜賊首領見到後方突然出現這麼多青壯,先是大吃一驚。
可看到對方只有三人衝來,一顆心又放鬆下來。
兩輛馬車的護衛扎手,可其中一輛輜車上載滿了東西,對他們這些流亡山野吃不飽飯的盜賊來說有很強的吸引力。
為此不惜死傷他們也要來啃這塊硬骨頭,現在死了人,更不可能在這時候撤退。
「張仲,帶幾人去弄死那個亭長,把剩下的人嚇走。」
「諾。」
一個臉帶刀疤的賊人引了四個賊寇迎著徐莊奔去。
徐莊張弓射了一箭,正中一個賊寇肩膀。
距離近了,他不好再射,便棄弓拔劍,同時大叫道:「吾乃夕陽亭亭長徐莊,爾等盜匪速速退去,否則……」
「秦人的走狗,去死吧!」
一個賊人握著根短矛,對著徐莊瘋狂戳刺,逼得他後退。
這時兩個亭卒被其他盜賊圍上,短須亭卒長得高大,但沒有和人生死搏殺的經驗,交手兩個回合就被張仲在其肚子上捅了一劍,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另一個黑臉亭卒倒是有些經驗,但被賊人以多打少逼得連連後退。
吳廣看著這一幕,嘆了口氣。
秦法規定見賊傷人不救者必有嚴懲,除非吳廣願意現在就逃亡,否則他必須上前相救。
吳廣轉身看向面色驚惶的服役者,沉聲道:「諸位,秦法嚴懲見賊不救者,想想爾等在鄉里的父母妻兒,若是吾等為了保命而逃,他們必被株連。如今咱們有十多人,加上車隊的護衛比賊人還多,沒有什麼好怕的。各位與我吳廣一起來,無須懼怕!」
說完,他從路旁撿起一塊石頭,向前邁步。
他的身後,毋死低吼著大步緊跟。
被賊寇圍在中間的兩輛馬車。
一輛是載滿貨物的輜車,另一輛則是裝飾華美的馬車。
車廂中,漂亮的眼眸透過車戶靜靜的注視著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