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上巳節剛過,一張碩大的布告貼在了太康鄉的鄉市大門上。
來往的鄉人中有識字的看上一眼,當場驚叫出聲。
「徭役!官府又要征徭了!」
一語既出,引起惶恐一片。
「這眼看時間都快到春耕了,這時候徵發徭役是想幹嘛?官府不是說徵發徭役要儘量避開春耕和秋收嗎?」
「應該是刑徒隸臣不夠用了,所以才在這時候招人。也不知道這次徭役遠不遠,會不會分派到我頭上。」
「聽說隔壁鄉有一批人在上個月被征去關中修帝陵,這一路上千里的路程,不知能有幾人回來。希望這次徭役不是征去關中的。」
「他如果徵到我,我就連夜跑了。」
秦法規定官府徵發黔首服徭役時,要在鄉市的大門張貼布告進行通知,使黔首周知此事,按公告服役,避免獲罪,起到一個傳播通告的作用。
可在某些情況下,這一張布告會加劇恐慌的傳播。
好在鄉嗇夫親自出面,向鄉民表示這一次的徭役是前往陳縣修路,迎接二世皇帝聖駕,這才讓黔首們放鬆下來,不像之前那麼抗拒。
「凡事總怕對比,和被征去關中修帝陵相比,在本地郡縣修路築牆算是個輕鬆活了。」
吳廣搖頭感嘆。
他之前曾經有過疑惑,秦國的嚴刑苛法確實比昔日六國嚴格許多,這點沒的說。但在賦稅力役上,秦和昔日六國相比,並不算重。
為什麼在秦統一後,六國之民會叫苦不已,還說「秦之力役三十倍於古」,「天下苦秦久矣」。
到了如今,他是明白了。
在秦統一前,各國之民只在本國輸租服役,服役的距離不遠,成本不高,再加上環境氣候都能適應,不會給人民帶來多大困擾。
可在秦統一後,六國遺民往往要被徵召到關中、長城、百越等地進行服役,常常跨越千里,甚至數千里的距離,使得黔首的實際負擔大大增加。
來回一趟就是數月甚至是一年以上的時間,不僅消耗大量錢糧,還會耽誤家中生產,少了壯勞力,田地里收成就會減少,自然會覺得田租賦稅重了。
且因為秦的工程量大,北方長城、南方百越這些地方又環境惡劣,讓許多六國之民死於道中,往往一去不復返,所以人人聞徭役而懼怕,出現不少逃避徭役的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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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劉邦押人前往關中驪山服役,結果這些人懼怕,半路上就跑大半,最後連劉邦自己也跑了,就是一個典型逃役的例子。
現在官府宣告此次徭役的內容是在本郡修路,黔首不滿的情緒略略減少。
接下來只需等待鄉官根據手頭掌握的戶籍情況,平均進行攤派,最後在里典、父老的陪同下,逐戶通知並徵發。
而在徭役人選確定下來前,章伯私下裡進了吳廣家門,對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吳叔,我幫你在鄉部尋嗇夫通融,這一次的徭役讓你去服,可免去奔波之苦。」
吳廣怔了下,神色古怪的看著章伯。
這老頭對他還挺好。
如果他這次被徵召去陳縣修路,那麼至少一年內他都不會有再被徵發到關中服役的風險,算下來真是個好差事。
吳廣不知道歷史上的他是否服過此次徭役,但人家章伯好意,這種事情不好拒絕。
他還聽說這次服役是給皇帝修馳道,以及維持彼時的輸送轉租,很有可能會看到二世皇帝御駕,這一點對他來說,是個誘惑。
秦二世啊,現在不見,以後可能就見不到了。
只是略一遲疑,吳廣便上前拱手道:「多謝章伯厚愛,此事勞煩長者了。」
「小事。」
章伯撫須而笑。
可沒想到吳廣又說道:「感請章伯知曉,小子還有兩位好友,希望能一起服此徭役,望章伯幫忙。」
說著,吳廣拜倒在地,向章伯叩首請求。
他說的兩個好友,就是阿牛和毋死。
吳廣不管去不去這次徭役,七月份都會被徵發為戍卒前往漁陽,歷史證明他是不會被派往關中服徭役的。
可阿牛和毋死,吳廣就不清楚了。
這兩人是他預定的親信心腹,如果後面他們兩人被徵發到關中去,對吳廣來說是個巨大的損失。
所以他正好趁著這個機會,靠著章伯的關係,讓毋死二人先服徭役,避免被徵發前往關中,免除這個風險。
聽完吳廣的話,章伯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阿牛是平安里的人,操作起來並不費事。
可那毋死的籍貫是在原陽里,非他所管轄,有些越權了。
看著吳廣誠懇相求的模樣,章伯略一猶豫後,還是嘆道:「我幫你試試吧,此事能不能成,要看鄉部那邊。不過如今正是缺乏勞力的時候,應該問題不大。」
「長者之恩,吳廣日後定會報答。」
吳廣大喜,再度向章伯行禮道謝。
見到這一幕,章伯反倒有些欣賞起來。
吳廣向自己請求讓好友一起服役,正是講義重情的表現,是個講義氣的年輕人。
他點了點頭,又笑眯眯的盯著吳廣,道:「吳叔啊,我觀你年歲也不小了,不知可有成家的打算?這平安里中,可有看中的人選啊,若是有,老夫來為你做主。」
來了!
吳廣眼皮微跳。
章伯的意思,他哪裡還不清楚。
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章伯多次幫他,既是欣賞看重,也是有招為女婿的心思。
章伯給出的暗示很明顯了。
可他女兒今年才十五,實際年齡可能就十三四歲,並非吳廣所好。
再加上未來難測,他對於自己的婚事另有想法。
剛剛請求別人幫忙,不好直接拒絕。
吳廣思緒迅速轉動。
他再度向章伯拱手道:「長者好意,小子知曉。然廣至今尚未服戍卒之役。國之戍邊,多行至千里外,常有戍卒道死於途中,留下家中孤兒寡母艱辛過日,十分的悽慘。故而廣之婚事,想在戍邊之後再行,如此也不耽誤別家的女子。此中心思,還望長者知悉。」
章伯愣住了。
就像吳廣說得,秦除了徭役,還有戍邊之役,往往是被派往北方或者百越等地,死亡率不低,多有一去不回者。
戍卒一死,他留在家鄉的妻子就成了寡婦,日子過得很悽慘。
吳廣的二哥吳仲,就是這個情況。
吳廣這番話的意思很簡單,他想服完戍卒之役後再成婚,這樣就不怕自己剛成婚不久便死在外面,讓妻子變成寡婦。
是個有擔當,有責任的男兒啊!
章伯心頭竟有些感動。
他果真沒有看錯吳廣。
這般重情重義,能為他人著想的男子在這個時代真的太過稀少,不愧是他太康鄉的高義之士。
「好!你確是個好男兒,成婚之事老夫就不再多言,等你日後戍邊回來再說。」
章伯點頭應下,越看吳廣越欣賞。
臨走之前,還給吳廣打包票。
「還有徭役之事,你放心便是,老夫不會讓你失望。」
事實也證明,章伯這個老資格的里吏在鄉中是有些面子的。
經過他一番操作,到了徭役開始徵召的時候,其中赫然有吳廣、阿牛和毋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