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陽里位於平安里東邊,是個有著四十多戶人口的小里聚。
這一日清晨,吳廣邀了阿牛,提著一籃橘子和些許雞蛋前往。
阿牛一路笑意吟吟,嘴上還說著:「吾舅見到這些東西,定然高興的很咧,吳叔你這也太客氣了。」
吳廣則說是上次黑狗驚走賊人,護了文姬母女,讓他一直心懷感激,這次去原陽里,正好給阿牛舅父一家拜個年。
到原陽里時,里監門本來一臉警惕的打量吳廣這個生人,可一聽他的名號,眼神立刻溫和下來。
「原來你就是平安里的吳廣啊,確實是個好後生。既是來拜訪柴,就快進去吧。」
隨意聊了幾句,里監門就將他們二人放進里中,態度非常的好。
阿牛的舅父柴住在里一門內,此人是個老實男子,見到吳廣和阿牛,立刻熱情相迎,又見他們提著東西,忙擺手表示不收禮物。
吳廣掃了一眼站在院子裡看他們的三個半大娃子,以及不遠處還抱著嬰兒的黃臉女子,笑著道:「這些是給孩子的,柴君勿要推辭才是。」
說著,他讓阿牛將東西提進去,引得孩子們高興大叫,柴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見到此景,柴亦不好推辭,只能不停道謝,對吳廣的態度越發好了。
吳廣先和他聊了一會兒家長里短,見氣氛差不多了,便進入此行的主題。
「我聞原陽里有一壯士,曾為母親名聲不惜與人毆鬥,不知柴君可知此人情況?」
柴微微一怔,接著苦笑道:「你說的是毋死吧?此人確實是個壯士,長得極為雄壯,吾等與他相見,都會畏上兩分……」
半個時辰後,吳廣從柴口中摸清了毋死家情況,和阿牛一起進了里二門的巷子,走到最里側的一間院子前。
吳廣敲響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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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蒼老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開門的是一個老婦人,白髮蒼蒼,看上去約六十多歲,見到門外站著的吳廣和阿牛,立刻吃了一驚。
「小子平安里吳廣,特來拜訪毋死君,若有驚擾,還望葵媼見諒。」
吳廣躬身施禮,神態誠懇。
「葵媼,我是柴的外甥牛,你之前見過的。」阿牛跟著叫了一聲。
毋死之母沒有姓氏,名為葵,因年長而被鄉人稱作葵媼。
她見敲門的是個兩個男子,面色不免驚異。
聽阿牛一說,又想起對方確實是柴的外甥,之前見過一兩面,臉色放鬆下來。
這些人居然是來拜訪她兒子的?
要知道自從毋死差點毆殺他人,被秦吏黥為城旦後,就少有人再踏足她們家的院門,更別說是外來者了。
還有吳廣這名字,她好像聽過。
「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造出獨輪車的義士吳廣?」
葵媼驚詫的看著吳廣。
上個月獨輪車的風潮席捲全鄉,她們原陽里就有三個富庶者造了出來,平日載人載物十分威風,讓她很是羨慕。
而這三人又常說起他們在平安里的見聞,誇讚造出這東西的吳廣是個慷慨義士,葵媼聽後記在心頭,哪知道今日對方找上了門來。
阿牛笑著拍手:「是了,這位正是造獨輪車的那個吳叔。」
吳廣謙虛拱手,道:「義士不敢當,葵媼謬讚了。」
這副謙卑姿態讓葵媼喜歡,這才驚覺自己還將人堵在院門口,慌張道:「義士既然是來找吾兒的,還請進來,老婦真是失禮了。不過吾兒清晨出門打柴,應該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此事無礙,我等毋死君歸來便是。」
吳廣笑著踏入院門。
這就是有了名望的好處。
陌生人登門,一般人心裡肯定會生出防備,就算告知對方來意,也會引起各種猜測盤問。
吳廣有了一個慷慨義士的名頭在前,別人一聽,就會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好印象,說話聊天都會對他多一份信任。
之前的里監門如此,現在的葵媼也是這樣。
進了院子,吳廣發現毋死家的宅邸挺大的,不遠處的木樑下還掛著幾塊肉乾。
按柴剛才透露,毋死之父當年在秦軍占領陽夏後,曾被徵召入伍,憑藉身負勇力多次在戰場上立下功勞,獲得不更的爵位,並攢下一筆不菲的資財,他們家並非赤貧之輩。
葵媼邀請兩人進了正堂,端上漿水與果物熱情款待,吳廣藉此和對方聊起了家常,正好通過毋死之母來了解。
約小半個時辰後,虛掩的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阿母。」
「是吾兒回來了,吳叔和阿牛稍待,我這就讓他來見你們。」
葵媼起身往正堂外走去,吳廣和阿牛忙跟了上去。
一到門口,吳廣便被院中高大的身影震驚。
好高!
好大!
好雄壯!
吳廣目測此人身長起碼有一米九以上,比自己還高一個頭,而且這毋死不僅高,還很強壯,腰圍、手臂皆遠超常人,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小山,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吳廣回頭看了一眼旁邊身材幹瘦,面有懼色的阿牛。
怪不得阿牛說此人能一個打他十個。
按吳廣估算,這是說保守了,此人起碼能打二十個阿牛。
毋死在這初冬時節只著薄薄一層麻衣,一側肩膀扛著根粗大圓木,另一隻手則拎著頭半大的野豬,看上去也有百十斤。
「阿母,今日我恰好遇到群野彘,抓了一頭回來。」
毋死將野豬隨手扔在地上,砸起塵埃一片。
他一回頭看到站在葵媼旁的吳廣和阿牛,頓時一雙濃眉倒豎,呵問道:「爾等是誰,為何進我家門?」
聲音洪大,如同雷鳴。
其面容讓吳廣眼皮一跳,阿牛則懼的後退兩步。
因為毋死曾被黥面,臉上刺了字,這一呵問下臉上的字就皺在了一起,更顯猙獰可怕。
怪不得里人不願上他家來往,除了毋死做過刑徒外,就他這副尊容,一般人也不敢接近啊。
葵媼開口訓斥道:「吾兒勿要無禮,此乃鄉中義士吳叔,旁側則是柴的外甥牛,特來尋你相識,還不過來見禮。」
被母親這麼一說,毋死反倒吃了一驚。
「尋我?」
他瞪著吳廣道:「我與爾等未曾見過,為何尋我?」
吳廣拱手道:「吾聞足下乃鄉中壯士,勇武過人,又品德高厚侍母極孝,故心生仰慕,特來與足下結識。」
他沒有繞圈子,徑直說明來意。
這一下反倒讓毋死不知所措,臉色漲的通紅。
他本就生性木訥,不善多言,從小沒幾個朋友與他交往。
後來犯法被黥為城旦,等到刑滿釋放後,因為黥面的緣故,整個原陽里更無人敢和他說話,就連本地的里典、父老也不願與他接近,這使得毋死性格孤僻,不怎麼會和人溝通。
如果吳廣和阿牛是來找事,那倒簡單。
可這個叫吳廣的男人卻說他仰慕自己,特來和自己結識,這對毋死來說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這該怎麼回答?
縱使面對虎豹野彘,毋死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吳廣這話卻讓他手足無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狼狽四顧,目光落到院子裡得一塊巨石上。
那是自己常用來打熬氣力的東西,差不多有五六百斤。
剛剛這吳廣不是夸自己勇武嗎?
那我就給他演示一下我的力氣!
毋死一言不發,大步走到巨石前,雙手環抱,嘿呀一聲就舉了起來,轉身直面吳廣與阿牛。
其用力之下,黥面猙獰,恍如惡鬼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