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十月為曆法首月,輪至次年九月為年末。
時間一入十月,便算是進入了新的一年。
二世皇帝元年。
這本該是家家戶戶欣喜過年的時節,可在冷風呼嘯中,將人心也吹得冰涼涼。
十月初六一大早,里典和父老章伯便繃著臉一戶戶登門,收繳戶賦。
「章伯,往年不是十月下旬才開始收戶賦嗎,今年怎的這麼早,大過年的就不能先讓人高興幾天?」
「上面要的緊,說是郡守下了嚴令催促各縣速速繳齊,縣令被催的急了,又催到鄉上,最後還不是落到我們頭上來,唉。」
章伯同樣無奈。
楚人信鬼神,視過年失錢為破了運道。
都是鄉里鄉親,誰也不想大過年的跑人家裡要錢。可這一入公門,就由不得自己,上面一道命令下來,再得罪的人事情,還不是得捏著鼻子幹下去。
里人們或是黑著臉拿出一石十五斤的芻稿,或是一戶繳納16錢,也有無錢又無芻稿的,就拿家裡的蠶繭或者麻布抵債,也算補了十月的戶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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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實在交不起的,就會被裡典記在木牘上,下個月去縣裡做苦力抵債,名為居貲贖債。
等里人關上門,送走要錢的里典和章伯後,少不了在家中罵上幾句黑心鬼。
吳廣和文姬母女屬於兩戶,合在一起要繳納戶芻3石14斤,因為九月交了田租的緣故,家中芻稿不夠,便換成戶錢的形式,總共繳了32錢。
吳廣交錢時面色如常,甚至還笑著問里典今年戶賦提前徵收的原因。
里典自秋社後,就很欣賞吳廣,見他問詢,便道:「聽說是上蔡那邊出了個叫做周章的大盜,手下有上百號人。上蔡縣發兵去討,反被打得大敗,連縣尉都死了。郡上大怒,決定開年後就要剿除這些盜賊,所以要提前征繳戶賦作為軍用。」
章伯在旁嘆息:「據說這周章是當年春……」
里典瞪了章伯一眼,止住對方話頭。
「原來是這樣。」
吳廣明白過來,秦的戶賦原本是起源於軍賦,最終去向不是咸陽的朝廷,而是交給各地郡守,以作為當地財政。
現在郡守要發兵圍剿盜賊,提前徵收戶賦就很正常了。
等送走了里典和章伯,吳廣靠在院門上,皺眉不語。
大盜周章?
這名字吳廣沒聽過,不過看章伯的模樣,這傢伙好像有些來頭的,連秦的縣尉都弄死了。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秦人控制的天下並不穩固。
表面上皇帝君臨天下,是萬民至尊,實際上天下到處都是窟窿。
先是二十九年秦始皇東巡,在博浪沙挨了張良一錘,大索天下十日沒有抓住。
兩年後,秦始皇微行咸陽,與武士夜走蘭池,遭遇盜賊攔路,把始皇帝嚇了一跳,事後在關中大索二十日,使米價都漲到了一千六百錢一石。
關中皇帝眼皮子下,尚且有盜賊橫行,更別說是秦人控制力弱的六國故地了。
這些年官府徭役繁重,動輒徵發黔首到千里之外服役,許多人受不了,在服役的路上就逃去山野中做了盜賊,這也是天下賊寇的一大來源。
「秦法嚴苛,其實就管一管咱們這些有家有業不敢跑的小老百姓,只要心一狠跑到野外做賊,官府的力量也就那樣了。」
吳廣想到了劉邦,這老小子好像就是在去服役的路上跑掉的,也不知他現在躲在哪座山里逍遙,反正官府是抓不住。
官府提前收賦去剿賊的事,讓吳廣再度意識到天下局勢就像是被架到了火爐上的鼎,只等著水沸騰的那一天到來。
「還有七個月。」
吳廣算了下時間,接下來的日子便開始下一步動作,打聽這太康鄉中的人才。
以吳廣的身份,文吏他是不敢奢望,但山野雄壯之士,則是能夠結交的。
見吳廣詢問鄉中壯士,阿牛舉出了一人。
「吳叔,我去舅家為你尋狗時,曾聽聞他們里中有一人名為毋(wú)死。此人身高八尺有餘,體壯身強。幾年前有人辱其母,被這毋死一拳打碎了牙,要不是鄉人攔著,毋死差點將人活活毆殺。我後來在路上見過他一次,那體型啊,一個就能打我十個。若說鄉中壯士,此人當為第一!」
「毋死?」
吳廣驚訝此人之能,問道:「他傷了人,沒被官府判刑嗎?」
「判了,說是黥為城旦,不過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他早干滿刑期放了出來。只是黥面後,大家都不願和他家打交道,我在路上看到他那張臉,都有些發憷呢。」
阿牛說到這裡,像是回憶起當時的場面,不由打了個顫。
吳廣來了興致,說道:「此人為母傷人,我敬他是個孝子,想去原陽里拜訪一番,你可陪我去一趟?」
阿牛怔了怔,見吳廣一臉認真,苦著臉答應:「諾。」
吳廣計劃去拜訪這位鄉中壯士,但還沒成行,就聽聞里中發生了大事。
「王媼跳井自殺了!」
那個吳廣見過幾次的老漂母,曾經一心等著兒子歸來,央求人為她兒介紹好女子的王媼,轉眼就成了一具濕漉漉的冰冷屍體。
王媼的丈夫趴在打撈上來的屍體旁邊痛哭流涕,周圍鄉人看得臉色不忍。
「我看王媼前幾日都還笑呵呵,說是打聽到朝陽里有家女子甚美,想等她兒子回來就去伐柯,為何今日就自殺了?」有人疑惑不解。
另一人悄聲道:「我聽王媼男人剛才哭言,說他們的兒子回不來了。說是關中傳來的消息,上個月始皇帝下葬,二世皇帝將修陵的工匠全埋在了裡面。」
「嘶……」
「不只這些工匠,聽說二世皇帝還把先帝的嬪妃都殺了殉葬呢!」
「天吶,這得好幾十個吧?」
「什麼幾十個,我猜測恐怕有幾百幾千人,都是些貌美的女子啊,就這般殺了,真是可惜。」
「里典來了,快別說了。」
里典和章伯聞詢趕來,臉色黑的和炭一樣,止住了眾人的私下議論,開始幫著處理王媼的後事。
吳廣默默看著這一幕。
相比里人們的驚訝。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罷了。
二世皇帝,註定讓天下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