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等人窮盡才智,幾乎把智慧壓榨到極限。
只是無論怎麼建言獻策,文武官員都繞不開「凡人手無法器,如何斬妖除魔」的關鍵問題。
逃也是不可能逃的,要是拱手讓出襄陽重鎮,楊嗣昌的腦袋第一個不保。
一眾自翊國家棟樑的文武官員急得焦頭爛額,你說,他拒,他說,你否——.—·-忙活半點,還是沒能想出半個點子。
躲進門樓的士卒也深深畏懼「血妖」的驚駭名聲,在沒有軍令的情況下不敢踏出一步。
眾人就這般在拉拉扯扯中迎來「血妖」。
血妖拖著肥大的「圓傘」緩緩下落,最近一人幾乎是貼著門樓擦下去的,楊嗣昌甚至能看見血妖臉上的表情。
像是有著喜怒哀樂的活人。
對方還衝著他比了兩根中指。
血妖在做什麼,難道對他當面下了詛咒?!
心理作用挾持大腦,楊嗣昌頓覺渾身乏力,旋即又感到上千隻蟻在渾身各處爬動。
他難道要在此喪命了嗎?
直到最近的血妖穩穩落地,絲綢材質的「雨傘」掩蓋血妖全身,楊嗣昌仍舊沒死。
或許妖怪的道行太淺,一番詛咒也只是叫人疼痛一陣罷了。
「莫要與血妖對視,小心它們下咒傷人!」
楊嗣昌死死盯著仍在下落的血妖,不敢輕易下達出擊的命令。
萬一其中摻著打敗南路軍的「血爆大妖」,頃刻就能炸死數十人。
有的妖怪罵罵咧咧,滿口都是不帶髒字的燙嘴饒舌,說得飛快。
有的妖降落失敗摔斷雙腿,好似打不死的喪屍一般,用手扒拉地面前行留下一地的斷腿血痕,猶自大吼,「昊天上帝有令誅滅偽明!」
有的墜入漢江、護城河,大吼著我不會游泳上下撲騰。
有的直接落在民房屋頂,取下腰後捆綁的刀盾就開始怪叫著跑酷。
有的掛在屋頂一角,「圓傘」的繩索纏繞脖頸、腰腹,越是掙扎纏得越緊,竟生生吊死在街頭。
還有人降落之前,一把扯開褲腰帶,給城內石磚路面來了個久旱逢甘霖,「都來嘗嘗天上的瓊漿玉露!」
楊嗣昌疑向心邊生,怎麼下落的血妖已過半數,怎麼還沒聽見一聲血爆炸響?
難不成這批小妖不是先前那批「血爆大妖」,而是普普通通的妖怪嘍囉?
也正因如此,普通嘍囉的數量比血爆大妖多得多?
「對了。」
楊嗣昌忽然福至心靈,想到襲擊南路官軍的血妖也並非不可殺死。
它們從高空墜落觸發血爆,一樣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如此說來,近距離或許會被血爆大妖擊傷,但遠程矢也可以殺傷血妖啊。
不管有沒有血爆大妖,用箭把他們統統殺光即可!
「放箭放!給我滅了此妖!」
攻擊的軍令可以依靠軍鼓、號角,放箭放之類的細緻命令卻要小卒傳令。
督師所在的門樓第一時間放箭射箭,然而血妖比督師想像的更加聰明。
這些人面獸心的妖魔仿佛有著統一指揮,又好像對襄陽的街道平面圖了如指掌。
身處高樓的督師視野寬闊,一眼便看見數百血妖默契地湧向城西位置。
「不好!」
督師暗叫要糟。
血妖沒有直撲自己所在的城北門樓,反而沖向賊軍主力所在的城西。
它們要奪取城門、瓮城,打開大門放下吊橋迎接賊軍進來!
「速去城西阻攔妖魔!」
楊嗣昌急得扶欄大喊,額頭滲出的汗珠如豆大。
不怕妖魔膽子大,就怕妖魔有文化。
好在城西的守軍及時響應,原在牆根躲避「血爆大妖」的士卒結陣抵擋,躲在門樓的士卒則放射箭攻擊聚來的血妖。
楊嗣昌透過千里鏡觀看廝殺細節,聽不見半點廝殺的聲音,僅偶爾聽見敵我傳出的嘶吼、慘叫聲。
前排的血妖中箭嘔血,非但沒有倒下等死,反而繼續前突,衝著官兵口吐鮮血。
飛濺的血水混雜唾沫鑽進人眼,好幾名官兵被鮮血糊住眼晴,下意識刺出的刀矛也落了空。
「兄弟們殺啊!」
血妖臨死前爆發一陣蠻力飛撲上去,凌空變換姿勢,側身壓上,逕自壓倒一排糊眼的官兵。
後續的人形血妖持刀前突,連帶著刺穿夥伴的身軀,將友後的官兵一併捅死。
官兵都被敵人不要命的打法嚇退,但還是在將官的威逼下勉力堅持。
眼見遲遲無法突破城門防衛,這時幾名從遠處趕來的血妖大聲喊道,
放著我來!」
幾名妖怪各自掏出小臂長度的圓棒,雙手鼓搗著棒頭打開什麼機關似的,興奮且自豪地大吼,「食我化學聖劍啦!」
只見平平無奇的圓棒刺啦一下放出些許火煙,旋即猶如洪水決堤一般噴出大量火光。
飛濺的火花落於布面甲,猶如火星輕鬆擊穿薄紙,燒穿布面,融化甲片,深深透進皮膚肌肉骨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邪火入體的官兵痛得直叫,還有人剛痛呼兩三秒便痛暈過去。
陡然噴涌的火焰登時震驚守城將士,成百上千人的腦子被一下子排空。
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神乎其技的「陽炎法術」竟能出現在眼前,
「三昧真火!是三昧真火!」
「妖怪!妖術!跑啊!」
沒有什麼比親眼所見的震撼更多,堵在門口的數百人恍若見到炎魔惡鬼一般,紛紛嚇得左右潰散,
門樓內的守卒直呼底下人大呼小叫什麼,剛低頭去看,卻見幾個妖魔手頭放射著耀眼火光漸漸逼近城門,也不禁嚇得高呼,「什麼鬼東西!」
耀眼的火光四處飛濺,那光點落在石板上幾乎能把石頭融穿。
這些手放火焰的妖怪強悍無比,已經不是肉體凡胎的境界,哪裡是凡人能抵擋得住的。
於是門樓的士卒也撒丫子跑了,一個個在牆頭跑得飛快,生怕城南也被妖魔堵死逃不出去。
「這、這怎麼可能?!」
楊嗣昌透過千里鏡看的真真切切,妖怪憑空召喚幾束耀眼的火光,生生嚇退上千官兵。
這不是一般的妖怪嘍囉,而是比「血爆大妖」而要恐怖的入魔道人!
舉手投足之間就能使出「三昧真火」,這恐怖的修為超出凡人的想像。
一天之內見證兩樁「妖法」奇蹟,楊嗣昌感覺自己飽讀詩書數十年積攢的人生經驗就要崩碎。
楊嗣昌做夢都想不到,乞活賊真有得道高人暗中相助。
更誇張的是,得道高人居然親身參戰為賊殺兵。
楊嗣昌絕望地抬頭望天,這些人真是天降神兵,下凡來更換天命的?
老天真要大明滅亡嗎?
楊嗣昌漸漸看的痴了,仿佛真看見昊天上帝與一眾天兵天將對他怒目而視。
難道自己真的在助紂為虐嗎?
「督師!」
隨著親兵不斷搖晃他的肩膀,楊嗣昌這才從痴呆狀態甦醒過來。
城西之外爆發一陣陣沖天怒吼,數萬義憤的百姓豪叫著沖向放平的吊橋「督師!賊軍要殺進來了,走吧!『
『走?」楊嗣昌微微一愣,「襄陽若破,失陷藩王,我還能去哪?」
「督師受聖上垂青,一時之過不算什麼,只要保住這條性命,不怕日後不能東山再起,督師快走!」
被重點傾斜糧的標營士卒趕忙護送楊督師下城。
賊寇主力從西面攻來,南面與東面還沒形成合圍之勢。
然而賊軍還沒入城,城內守卒卻自己先亂了起來。
無數亂兵趁火打劫,標營士卒護送督師左突右砍,就連楊督師也不得不拔劍砍人。
他強忍痛楚揮刀猛攻,但畢竟是飽讀詩書的文人,對古早的君子六藝並不上心,幾番招架之下已是身心俱疲。
他疲於奔命之間,周身的標營士卒不斷潰散戰死,唯剩十餘名親兵仍在身旁護衛。
楊嗣昌心頭一沉,卻感覺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襄陽城破皆是我一人無能所致,會有今天的下場我也無話可說——」說罷緊閉雙眼等待命運的裁決。
「殺了姓楊的,拿他的腦袋去投乞活軍!」
亂兵掙獰狂笑,頂盾揮刀前突數步,就在他即將砍殺楊嗣昌之際,忽然從背後飛來一根長槍貫穿他的胸膛。
「督師快上馬!兄弟們在城南殺出一條血路!」
那騎馬趕來的親兵迅速翻身下馬,聯合其他親兵將楊嗣昌扶上去,又將督師一身的官袍、頭冠扒掉,臨時換上粗陋的百姓衣物。
「還請督師恕罪,一時倉促找不到乾淨的衣裳。」趕來的這位親兵滿臉自責,臉頰卻淌下一條血流。
督師卻不在意哄臭的髒衣服,急忙問道「你們怎麼辦?」
「督師待我恩重如山,王某唯有以命相報!」
那親兵並不回答,只是用力在馬屁股上狠狠端一腳,那馬兒長嘯一聲邁開蹄子向前奔跑。
楊嗣昌努力扭頭,只能看見那位忠心的親兵回頭淺淺一笑。
十餘名親兵勇敢地沖向殺來的賊兵,彈箭矢命中他們的肩膀肚腹。
王某被一發彈丸擦破頸部,口中噴出鮮血,沒走出幾步就知道自己已經不行。
他以刀插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顫顫巍巍地轉向南面,用帶血的沙啞聲音吼出最後的話語。
「楊督師,你的恩情,王勝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