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火炮靜靜地擺在寨牆豁口,猶如一個個無形的死亡威,使得勸降者的話語愈發強勁。
『兄弟們還記得家裡黃糕的味道嘛!
你們背並離鄉為國征戰多少年,有回去見一見親人們,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麼?
你們有多久沒遞過家書了,還記得家人的聲音麼,還記得兒女的笑鬧麼,還記得你家門前那棵老歪脖子樹麼?
乞活軍都是窮人出身,也知道你們是苦命窮漢子,不然這年頭要是有活路,誰願意做個人人厭棄的丘八。
你們為了吃糧才當兵,可是朝廷發給你們的糧歷來有過足數嗎?
快來投了乞活軍吧,乞活軍給你們足糧足餉,給誰當兵都是吃糧,為啥不選給錢大方的!
待乞活軍推翻朱明皇帝,還給你們家家戶戶分地,替你們打翻欺壓你們家的貪官污吏、土豪劣紳···
咱們都是窮人,何必自相殘殺白白便宜權貴,來吧,放下武器,走過來,氣活軍大帥願意傾聽你們這些年的苦楚降了吧!」
勸降者的話語仍在繼續,嗩吶與二胡奏響的音樂漸漸響起。
西路軍大半是陝甘地區出身,跟隨將領南征北戰,已有數年沒法回鄉探望家人。
他們一聽見這西北風格的音樂,濃濃的思鄉之情頓時湧上心頭。
他們遠離家鄉拼命搏殺,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那一點銀子好給家人添點糧食餬口麼。
可是就這點需求,他們也得不到滿足。
底層士卒時常被欠大半年,不得不借債,甚至去搶劫。他們當然不是什麼大善人,劫掠鄉民搶奪糧食牲畜的事沒少干。
若是能拿到足銀足餉,又有嚴明軍紀約束,大部分兵也不願做賊做匪,
數十年前的戚家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火炮威脅與喊話攻勢形成雙重打擊,更有透著悲涼的音樂傳遍四周,
打算固守待援的官兵動搖了,但還是被身邊的將領嚴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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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股濃烈的肉香味吸引官兵的注意,飢腸的高名衡不由得掃視幾眼,卻沒發現任何肉味源頭的線索。
只聽一個老兵扶著拒馬大喊:「快看外邊!」
眾人心頭一驚,紛紛循著老兵指向的位置向外眺望,只見賊軍推倒一片寨牆。
牆外擺放著數十口大鐵鍋,前排的鐵鍋熬煮著栗米粥,後排的鐵鍋烹煮著軟爛的豬肉或是馬肉。
上百名健碩的賊軍一邊用土味十足的西北話吶喊,「窮人兄弟快來吃肉喝粥啦」,一邊用盾牌作扇驅趕著味道。
肉與熱粥的氣味混雜在一起,逐漸順著風向飄進營寨內,惹得一眾士兵躁動起來。
他們一大早被賊軍偷襲,又接連廝殺數個時辰,早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此刻臨近傍晚的第三頓飯時間,哪裡還忍得住。
即便是意志最堅定的老兵也不免垂涎三尺,伸出手在空中虛抓幾下,或者砸吧砸吧嘴假裝自己大口撕下一塊豬蹄子,糊的滿嘴是油。
高名衡嗅到濃香四溢的肉香味道,腦海中已然浮現出幻想中的吃肉場景「真香啊—」
高名衡情不自禁的感慨一句,但沒想到被旁邊的親兵聽見他的低語,被部下聽見自己無意中泄露的聲音還得了?
高名衡當即變了臉色,猶如百里烏雲覆蓋朗朗晴空,「哼,我寧死不食賊軍的嗟來食!」
高名衡暗暗大罵,賊寇軍中有高人吶!
賊寇沒有一言不合大開殺戒,而是使用「四面楚歌」、「肉粥大陣」之類的攻心策略。
這意味著賊軍內部完成思想轉變,已從「流賊模式」普升為準政權模式,開始有意使用非戰之策擊敗敵人。
若是這裡的兩萬餘官軍盡被賊寇所得,短瞬提升賊寇戰力,河南局勢將不堪設想。
高名衡趕緊吩咐親兵加強監視,不許任何人談論肉粥。
可是飢餓這頭猛獸光靠封鎖是沒用的,賊軍「蘿蔔加大棒」戰法很快產生奇效。
一名餓壞的士兵兩眼放著光,集結十餘名同伴翻過雜物障礙衝出去。
當督戰親兵發現時,這十幾個壯漢奔出數十步。
「混帳東西給我站住!」
這些小兵的頂頭上司焦急大喊,旋即命令身邊的弓手用箭射殺這名逃兵,但以往高命中的精銳弓手,在此時卻連射四箭也沒擦到逃兵分毫。
榜樣的示範作用就像潰堤蟻穴衝垮土兵的士氣,崩潰外逃的案例不斷發生,甚至有一些位置軍官帶頭逃跑。
或許是兩餐未吃餓昏了頭,亦或是傲慢的巡撫老爺從未與底層丘八共情,他急忙揮手阻攔,「快攔住他們!」
被銀子餵飽的親兵拔刀殺人,飛濺的鮮血伴隨悽厲慘叫。
然而吃下敗仗又餓肚子的官兵早憋一肚子氣,又被勸降者的一番話語勾出更多怒火。
此時被官老爺親兵砍殺,正驗證「小兵都是窮苦人出身,官紳只把你們當牛馬」的話語。
「狗賊!」
數十名惱怒至極的官兵猛撲而來,拔刀便砍,仿佛要把十數年遭受的冤屈恥辱全部傾瀉出去。
「你們要幹什麼!」
高名衡被親兵掩護著邊打邊退,他震驚這伙丘八竟對他刀劍相向,就好像看見一群螞蟻竟敢撕咬他的腳底。
「老子忍夠了,不想再忍了!」
蜂擁而至的「降卒」越來越多,成百上千人將高名衡與一眾文官包圍,
一刀一矛將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爺逐一斬殺。
饒是有些人哭豪著求饒,鼻涕眼淚混作一團,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也博不到官兵的同情。
「殺!」腰刀落下,人頭落地。
降卒們為了搶奪高名衡的屍首兌功,甚至把此人裂成數塊,一位姓楊的小兵幸運搶到一條大腿,衝著乞活軍高喊,「我殺了巡撫高名衡!我投降眼見大勢已去,寧死不降的官兵最後組織一輪突圍,結果被站在木牆土台的義兵射箭放盡數消滅。
「所有人丟掉武器甲具,有序排好長隊!依次慢速通過寨牆豁口,每人可領取一份肉粥!」
決心改換門庭的敗兵們乖乖照做。
他們排成十幾條長隊,一邊緩緩向前移動,一邊摘去頭盔、防具扔掉。
兵刃申仗漸漸堆積成山。
數個時辰的激烈經歷叫人驚心動魄,盧小武一度以為自己要死在這了。
好在開恩放了他一馬。
他身份雖是鄉勇,實際卻是被強征來給官軍運糧、馱物的可憐蟲,發給他的破長矛也早不知道遺失到哪。
當他排著隊踏出營寨的那一刻,頓覺營外的世界恍如隔世一一寨內屍橫遍野,惡臭熏天,寨外鐵鍋燉粥香氣撲鼻。
搜查敗兵的義軍像是機場安檢,仔細翻找衣褲的每一個角落,以防敗兵私藏兵刃。
盧小武也被上下左右摸索一陣。
或許是自己哪裡惹義軍不悅,後者語氣生冷地指了指遠處,一面橘紅色旗幟下面寫著漢字九,「你去那邊。」
盧小武沒敢多問,趕忙拖著飢餓疲倦的身體前往指定地點,自然而然地排在領糧的隊伍後。
義軍果然如事先承諾的那般,給每人發放一兩銀子,一個雜糧窩頭,以及一份肉粥。
別說一兩銀子,光是這窩頭和肉粥,都是他心心念念幾個月都無法如願的「稀罕物」。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心裡想到,義軍打敗了他們,還能不計前嫌給他們飽飯吃。
這天底下竟能有這般仁義的義軍,也算是老天爺開了次眼。
義軍說到做到叫人欽佩不已這般說的話,跟著義軍打天下,日後或許能分到田地過上安穩日子。
只是自己這樣沒受過訓練,打起仗來會躲到馬車後面,平生連雞鴨都不敢殺的懦夫,人家會要麼?
盧小武轉念一想,當了反賊也不好。
誰也不知道乞活軍的旗能打多久,眼下打敗官軍看起來威風八面,興許哪一天就被人山人海的官軍剿滅了。
雜糧窩頭吃完、肉粥喝完,盧小武又扒拉著陶碗來回舔,似乎要把殘留碗底的滋味盡收腹中。
饒是一番做派,他仍覺得意猶未盡,捧著空碗眼巴巴地看著香氣四溢的鐵鍋,很想再來一碗。
不過他也知道一兩銀子和一碗粥算是義軍開恩,得寸進尺只會招來義軍反感。別的敗兵想有這戰後待遇,還沒這運氣呢。
肉粥雖然沒有自動續餐,但是盧小武卻聽見幾個壯碩的義軍說什麼,「這一戰又有五百新玩家入游,四百玩家願意加入乞活軍,過幾天就到豫中。」
盧小武聽不到「新玩家」、「入游」,就好像聽見髒活「我草飼你全家」,被自動和諧成「我你全家」。
雖然語句有些怪,但聯繫前後語,也能弄懂是四百戰馬,還是四百肥豬什麼的會遞送到豫中。
隨著將領、軍官、士紳子侄、鄉勇頭目被擰出來單獨斬殺,所有敗兵被收編完畢。
此戰乞活軍總計收編官兵、鄉勇兩萬二千人。
那些跟隨乞活軍征戰數月的前官軍、現輔兵經過忠誠考驗。
現在玩家決定廢除「輔兵」序列,並將所有參與此戰的輔兵晉升為「步戰侍從」。
沒有參與突擊的輔兵暫留待遇,但名義上降格為民兵序列,新收編的降卒也一律編入「民兵」序列等待考驗。
另外乞活軍增設第八至第十二步兵團,盧小武就被編入第九步兵團,
他好不容易吃頓飽飯,在營地美美睡了一晚,一大早就聽說乞活軍要拔營南下迎擊南路官軍。
盧小武心說,你們氣活軍不是剛大勝一場麼?
怎麼也不好好休息幾天、沉淪一番再出戰,非要急著這一時半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