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宛歆始終認為,在裴儉的心裏面,會給她留有一席之地。
畢竟她可是裴母生前最喜歡的女孩啊。
裴儉即便不顧及她,難道連自己的母親也不顧及了嗎?
「表哥,你忘了伯母要你一輩子照顧我了嗎?」
許宛歆面色蒼白如縞,眼睛卻紅得厲害。她難以再偽裝下去,瞪著眼睛,連睫毛也微不可見地發抖,「就因為溫念兮,你要斷了咱們十幾年的情分?」
裴儉表情寡淡,聲音冷漠,「情分?你我之間何時有過情分?我從未對你許諾,我的母親,更不是你的擋箭牌。」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許宛歆,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你的喜歡,叫我很不喜歡。」
若說今日之前,他的確還顧念著往日的一點交情,今日之後,他會開始認真審視這個女人。
許宛歆嘴唇已經漸漸發紫,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裴儉平靜話語和冷漠態度,像是一根根鋼釘,刺透她的身體,血沫橫飛,戳破了她十年來的全部渴望。
她從來不敢表露愛意,就是怕聽到他無情拒絕。
不免期期艾艾,苦楚可憐,「表哥,你好狠的心。」
裴儉生平最厭惡糾纏不清。
一想到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他可能與另一個女人一直處於一種糾纏不清的狀態,便感到一陣憎惡。
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拂袖轉身,再不肯看她一眼。
許宛歆從來最怕的,便是他的冷漠和無視。
仿佛她不過是他面前的一件死物,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溫念兮就那麼好?」
她瘋了心,被刺激得什麼也不顧了,「不說她與顧辭不清不楚,顧辭出征,她身邊的人就沒斷過!顧辭對她那麼好,她怎麼就不能為顧辭守著?一日日招惹這個,糾纏那個!
表哥,你清醒一點,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哪一點值得你愛!」
裴儉平靜的眸中終於翻湧出厭惡。
他扭過頭,看到那張臉上因惡毒與嫉妒變得扭曲,再不復平日裡婉轉可憐情態,裴儉忽然意識到,這一刻,才是她最真實的狀態。
剝離了所有偽裝的假象,只剩下一具悲哀的,醜陋的,充滿惡意的軀體。
「因為她真實。」
裴儉垂眸,目光只剩下厭惡,「人皆有欲望。她從來不曾遮掩,偽裝。」
說到念兮,他口吻明顯變得輕柔,「念兮的愛與恨,旗幟鮮明,她熱烈也美好,憎惡也是。」
念兮的愛從來專一,一心一意。
前世愛著他時,她從未對周言禮有過分毫回應,她給了他完整的安全感。
而當這份愛最終消耗殆盡,她會放手,毫不留戀地轉身。
對顧辭也一樣。
在他面前,她從不掩飾對顧辭的好,一次次警告他不許欺負顧辭,她的目光,從來不曾為他人停留。
許宛歆眼眶瞬間蓄滿淚水。
她看到裴儉說起溫念兮時的溫柔,怒極,恨極,她哆嗦著,一字一頓:
「她是蕩婦。」
她以為自己憤怒到極致會是很大的聲音,可事實上聲音比平常還小,帶著絕望的嘶吼,從心肺間擠壓出來,「我才是一心對你!」
裴儉面容一分一分冷下去。
他舉步走到許宛歆身前。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滯,腳步聲無限放大,像是踏在人的心上,躲在一側的侍女嚇得大氣也不敢喘,而處在風暴中心的許宛歆,她努力想要回視,卻根本控制不住身體,戰慄不休。
「這世上對待女子本就苛刻,卻總還有你這種人,為了一個男人,羞辱同為女性的同類。這不會顯得你忠貞,更像一隻得不到愛的可憐蟲。」
許宛歆被他用言語一刀刀凌遲,明明心疼得想死,可身體偏又清醒著。
她想讓他閉嘴,但是說不出話來,胸口憋悶的快要窒息,她咬牙忍受,試圖再一次挽回,抬起通紅的眼睛,「表哥,我說錯了話,你別生氣好不好?我錯了,我一時傷心,口不擇言。」
裴儉盯著她看。
那張臉上青白交加,眼底有深切的恨意和不甘,面上卻重新變得楚楚。
他覺得很陌生。
前世今生,許宛歆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
「你羞辱的不是我,該道歉的對象更不是我。」
裴儉的聲音冷漠又淡薄,像極了對待一個陌生人,「我不是你的表哥,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許宛歆顫抖著青紫的唇,周身比這數九寒冬的天氣還要冷,她掙扎著不叫自己倒下去,不可置信於裴儉的絕情。
「別耍手段,我不是君子,更不會對女人容情。」
說完,裴儉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朝屋裡走去。
許宛歆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坐倒在地。
須臾,李管家走過來,提著她帶來的食盒,居高臨下,「郎君吩咐,許小姐今後不許再進裴府。」
……
入夜後的京城,歌舞昇平自是不少。
整個煙雨樓,都被設宴者包下。聽風閣位於煙雨樓最幽靜處,池畔水榭,最是人間風月好景。
陸聞笙甫一下車,便被迎了進去。
此時雅室中央一個穿著清涼的舞姬正輕歌曼舞,他一到,那舞姬便款款遞出秋波,眉梢眼角俱是春情。
倒一杯酒水,裊娜敬獻上來,玉璧在水紅的薄紗下若隱若現,更襯得膚色如羊脂玉一般潔白。
蕭恂正在上首坐著,朝陸聞笙笑道,「舅舅今日倒晚了,該自罰三杯才是。」
「有事耽擱了。」
那舞姬身姿妖嬈,見陸聞笙不接杯,復又傾身,往前獻了獻,被他身旁的近衛攔下來,「大人胃不好,空腹不好飲酒,殿下美意,末將替大人領受了。」
說罷一仰首,將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
那舞姬不敢阻攔,扭頭朝上首看去。
蕭恂臉色略沉,復又一笑,「舅舅不愛勾欄女子,這是才調教出來的雛兒,今日專為舅舅助興,舅舅又無內宅家眷,何妨快活快活?」
陸聞笙捏著酒盞抬了抬手,屋角的行燈愈發照出雅然君子的氣度,笑道,「今日乏了。」
拒絕之意明顯。
蕭恂卻不肯罷休。
皇后從前對他耳提面命,要他聽舅舅的話,他也對舅舅親近。但年歲大了,人便有了自己的算盤,仗著天潢貴胄的身份,在陸聞笙面前逐漸放肆起來。
年輕氣盛,性情中的魯莽一覽無餘,又常愛自作聰明,近來很是辦了幾件糊塗事。
鹽引貪腐一案尚未了結,兩淮鹽場錯綜複雜,裴儉為官又手段老辣,光是修補漏洞,陸聞笙已為此頭疼數日。
「香馥,」蕭恂看向陸聞笙面前的舞姬,唇角笑容涼薄,目光如刀,「努力一些。」
這京中高門裡的男人,誰不風花雪月?
偏陸聞笙潔身自好,乾乾淨淨孑然一身,多少回了,舉凡宴飲,他大多推脫,實在推不過,也只清清靜靜地飲酒,視線都不會在女人身上停留。
蕭恂只覺得他這舅舅假清高。
都是男人,誰又比誰君子。
今日便要叫這香馥的尤物,破了他的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