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地位清貴,是天子近臣,心腹者起草機密詔制,謀策於內廷,前一世,裴儉便是由此踏上了青雲路。
秦朗的父親也是為此才一力主張秦朗進翰林院熬資歷。
但這一世,他會以一種更便捷、快速的方式,重攀頂峰。
文淑公主出事的第二日,他於東宮被太子召見。
見禮過後,裴儉躬身問道,「殿下還當這是意外嗎?」
太子蕭恆為人仁厚,比起靖王,性格中少了三分果決狠辣,早在畫舫起火之初,裴儉便提醒過他。
不過因為念兮陰差陽錯救下公主,太子殿下更相信那是意外。
但賽馬場的馬匹皆是馬政千挑萬選,供給皇室的坐騎,不會無緣無故發狂。
蕭恆不解,「為何是文淑?要害也該對孤下手,她不過一個公主,於局勢而言,未見影響。」
裴儉前世與這位仁厚優柔的太子打過數年交道,深知他的為人,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先皇后薨逝,陛下悼念切切,這才將殿下自幼年養在身邊,親自教養。後來淑妃、皇后相繼入宮,誕下公主、皇子,敢問殿下,陛下待您一如曩昔?」
「若當真如故,皇家七位公主,您又為何偏疼文淑?」
說到底,蕭恆失了母妃庇佑,淑妃沒有皇子傍身,這才兩相結盟,以期來日。
蕭恆收起唇邊的笑,顯露出一國儲君的莊重與威嚴,厲聲道,「裴時章,你大膽!」
他與淑妃娘娘,當朝太子與寵妃,從來彼此敬而遠之,不曾顯露於人前。
這裴儉又是如何知道?
裴儉眸子清黑,面容沉靜,如同高山皚雪,自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出塵氣質。
他不卑不亢道:「臣能看出來,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來。且比臣想的更遠更深。殿下試想,以淑妃娘娘對文淑公主的疼愛,倘若公主出事,她將如何?淑妃娘娘若再病倒,後宮皇后一家獨大,您又當如何?」
都言後宮不得干政。
可這句話全系陛下一人身上,前朝後宮,全仗天恩。
而後宮女人爭奪的,便是陛下的那一點心思。
皇后與靖王一脈強勢,自淑妃傷心薨逝,太子蕭恆於後宮再無強力後援。再加上太子漸壯,陛下日衰,天然便易形成猜忌。
太子這位置看似無上尊貴,亦兇險萬分。
陛下如今千秋正盛,直到十幾年後,也就是念兮身死那日,宮中傳來秘聞,陛下垂危……
他與太子的數年籌謀,只在那時!
當他將一切安排妥當,終於將太子推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而他的人生也將攀上頂峰,志得意滿之時,卻迎來當頭棒喝——
他的妻子,念兮病亡。
裴儉閉了閉眼睛,壓下心頭萬千情緒。無論是誰,這一世,他都會將害死念兮的人找出來,挫骨揚灰。
蕭恆驚疑不定,「你是說……這人害文淑,是為了對付孤?」
裴儉應是。
蕭恆寬厚,這般算計人心的招數,並非他所長。不禁沉默看向裴儉。
裴儉再次躬身,「殿下器重,微臣難以為報。自請入三法司,請殿下准允。」
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個衙門。
蕭恆問,「為何要去三法司?你想去哪個部門?翰林院不好嗎?」
還能謀劃內廷。
如今,蕭恆對於裴儉已然信任有加。
「都察院糾察百官,提督各道,通耳目,正風紀。」
裴儉聲音低沉冷淡,一雙桃花眼清黑剔透,看人時更顯沉穩可靠,「臣願為殿下頓綱振紀。」
關於政敵,沒人比裴儉更知道他們的把柄和要害,入都察院,一擊必中,無疑是最便捷,快速的路。
這也是重生給他帶來的唯一好處。
「北梁太子麾下騎兵驍勇,北境一戰,萬不可掉以輕心。臣提議,西境行台北移,屯兵壽嶺,以期支援……」
……
裴儉伏在案頭,奮筆疾書。
張學士經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有拼勁是好事,可今日七夕佳節,你怎麼還獨自在這裡?連我這個老頭子都要下值回府去嘍。」
張學士是一個能真正沉得住心研讀學問的老翰林。整個翰林院,大部分人都是以學問為攀雲梯,踏腳石,包括裴儉在內。
張學士卻是少數清流。
裴儉對這樣能堅守本心的人,一直很敬重,「等忙完手頭上的事,便要去西市。」
「西市?」
張學士久居京中,自然知曉每年七夕,西市是最繁華熱鬧的地段,華燈初上,大約全城的佳人都會出來賞玩燈會。
裴儉的性子,絕不是那等愛湊熱鬧的人,張學士撫須笑道,「是有心儀的姑娘了?」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張學士的夫人一心看中了裴儉,想撮合他家大女兒和裴儉的好事。
張學士在家中被擾攪的書也看不好,定要他來問問裴儉的情況,最好是今晚能將人請回家去。
裴儉淡淡一笑,並不否認。
張學士聞言鬆了口氣。他自覺大女兒與裴時章並不相配,奈何夫人逼迫,這才勉為其難。
又閒聊幾句,張學士笑道,「今日佳節,夫人晨起便預備酒席,我這便要家去,你也快些忙完,莫要佳人苦等。」
裴儉素知張學士與其夫人伉儷情深,那時在翰林院,偶聽他抱怨幾句,也都是含笑搖頭,「我家夫人又如何……」
與念兮的父母很像。
他猶豫片刻,終忍不住問道,「大人與尊夫人……相處,會送夫人什麼?」
那時他送耳璫,念兮顯然並不滿意。這些日子裴儉除了忙碌公務,剩下的時間都在想一件事:
念兮喜歡什麼?
他該送什麼才能討她歡心?
從前念兮愛他,不論哪一回生氣,只要他願意哄,她總是很快消氣,不叫他為難。
她說過,「只要是你送我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歡喜。」
如今,她將說過的話忘了,將愛他的事也忘了。
裴儉要她再想起來。
張學士原本已經跨出門檻,聞言轉身。
只見一向沉穩內斂,成熟的與年齡不符的裴時章,此刻正略顯不安地等著他回答。
張學士也年輕過,一眼看出這位女子在裴儉心中的分量。
他認真想了想,「也不是越貴重越好,最好有你們之間的回憶,或是她曾提過的,喜歡的物什。」
「最重要是看心意。」
「要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