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在賽場受了驚嚇。
當時的確腿軟心顫,但過後,不等顧辭送她回府,她已經從驚慌害怕的情緒中緩和過來。
反倒是顧辭,一連幾日,不管當值多累,都要繞道來看一看念兮。
念兮笑他,「我看真正受驚的人是你吧?」
顧辭也不否認,將念兮的手握在掌心,「我去三清宮求了平安符,等真人開過光,過些日子咱們去請回來。」
念兮心下感動,「那日馬場後,你便去了三清宮?」
顧辭點頭輕笑,「心下難寧。」
他沒說的是,不但三清宮,那日他還去了相國寺,為念兮在佛前供了一盞長明燈,保佑她能平安順遂。
從前他不信這些,只覺得是虛妄。如今他只恨不能再虔誠一些,好叫佛祖多庇佑他的心上人一些。
念兮這兩日也一直想著文淑公主那件事。
說起來,若非她提醒公主避開游湖,早在端陽節那日,蕭南夕便已薨逝,更不會有賽場上的馬兒失控。
難道這就是所謂天意,根本無法轉圜?
即便她救下公主一次,命運也會在其他地方進行補充?
文淑公主,非死不可?
她有些沮喪,更聯想到顧辭的將來,忍不住將心中疑惑講出。
「怎麼會想到命運?」顧辭扭頭看她,念兮一雙杏眼,瞳孔烏溜溜的,乾淨透徹,像極了受驚的鹿,露出幾分惶惶。
他心中愛憐,出聲開解道,「我看這更像是人為,一計不成,再施一計。文淑公主那般性子,又是賽場,想要算計她並不難。」
念兮一怔。
這幾日她總陷入「命中注定」的怪圈,滿心淒淒,還從沒有想過前世文淑公主的死,或許並非意外。
「那會是誰呢?」她有些急切。
「不清楚。」
顧辭再如何心思縝密透徹,也不過是個尚未及冠的青年。他能看出文淑公主接連兩次差點出事,背後原因並不簡單。
卻看不透這幕後之人的目的所在。
更何況事關皇家,更不可妄斷。
念兮倒也不失望。
這件事情若當真如此輕易,這兇手未免太小兒科。畢竟前世文淑公主的死鬧得那樣大,最終也只歸於意外。
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便是直接問裴儉。內情如何,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但她並不想那樣做。
有什麼必要呢?
那日在卿水閣,她曾試過探裴儉關於她的死,觀他神色,似是並不知情。
既不是他,那便是他的政敵。
裴儉升任宰相後,日常出行,護衛隨從總是浩浩湯湯一大堆。她曾一度以為那是丞相的排場,直到他被人當街刺殺,箭矢射中小臂,她才知道那位置有多風光,就有多兇險。
老實說,得知不是裴儉害了她,她是鬆了一口氣的。
不為其他,至少她從前愛過的人,不是一個禽獸。
何況恨一個太累。
這樣濃烈的情感,她更願意留給身邊值得的人去愛。
至於害她的人究竟是誰,她當然很想知道。但查尋一個十幾年後的兇手,於她而言,太難。
相比之下,活在當下,才是最要。
顧辭見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麼?」
念兮將煩心事拋開,雙手托腮,垂頭喪氣道,「我在想,已經幾日沒有吃到乳糖真雪了?」
顧辭被她這可愛模樣逗笑,叉起一塊切好的西瓜送進她的嘴邊,餘光看了看兩邊的侍女,這才小聲問,「這幾日,你不是不能吃冰?」
所謂乳糖真雪,就是在刨得極細極細的冰碎上淋了乳酪和糖漿,疊成山巒形狀,綴以鮮果,用小湯匙挖著吃。甜膩的澆頭混著碎冰,在舌尖流淌融化,最叫人在暑日欲罷不能。
念兮畏熱,夏日總是難熬。不拘什麼飲子、渴水,冷食、冰酪,她每日總愛用上一點。
李氏每每說她,夏日不宜飲太多冰水,見她屢教不聽,便在家中限制了她。
顧辭自然是站在李氏這邊。
可他哪裡禁得住念兮那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於是偷偷從外面給她帶些冷食,也不肯叫她多吃,過個嘴癮,略吃幾口,剩下的他再盡數吃完。
這幾日念兮來了癸水,顧辭上頭有三個姐姐,多少了解一些道理,知道這時女子忌生冷受涼,是以再不肯給她吃冰。
連茶水也必須得喝溫熱。
念兮笑他,「你幹什麼像做賊一樣?」
顧辭寵溺地看她一眼,「這是女子的私密事,我卻記得這般熟,叫你哥哥知道,又該對我橫眉冷對了。」
但凡相戀的男女,總是少不了親近的心思,何況顧辭最是黏人。
起初他還收斂些,不敢逾矩,時刻留意念兮的臉色。後來見她並不反感,膽子也漸大了起來。
那日兩人在南市毬場,顧辭擊中了決勝的一球,贏下對方領頭的一支青玉古笛。全場掌聲雷動,喧聲震天,當著所有人的面,他將戰利品送到念兮面前。
那時夕陽西墜,映在念兮羞紅的臉,和風情無邊的眉眼上。
撥開起鬨的人群,他帶她來到無人的暗巷,輕吻她殷紅的雙唇,壓著滿心不敢直述的磅礴愛意,力道輕淺又親得極深……
直到念兮「哎呦」一聲,用力地推開他。不等顧辭做出反應,她咬著下唇,紅著臉為難道,「我有些不方便。」
起初,他不知道她哪裡「不方便」,等明白過來,臉色竟比她還要紅,趕緊將馬車趕過來,將她送回家中。
當晚回去,顧辭照舊洗冷水澡。但不管用幾桶涼水,都澆不透那股心頭的火熱。
念兮啐他,拿起手邊的帕子扔過去,「只你記性好。」
連她來癸水的日子都記這樣牢。
帕子悠悠揚揚落在顧辭頰邊,他笑著取下,輕聲哄道,「別惱,等到七夕燈會,多買兩盞給你嘗嘗,很快了。」
念兮最經不起冷食誘惑,當即道,「那要澆上多多的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