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光明亮又曖.昧, 黃色的頂燈讓整個會場的每一個角落都無處遁形。
陸哲倚在二樓走廊轉角的樓梯扶手上,是整個宴會廳里唯一灰暗的死角,看著自己兩分鐘前發出去的那句話。
撤回不了了。
他扶著額, 開始頭疼該如何解釋這件事。
今天年會,他平時要上學,鮮少出現在人前,每每出現都是對公司項目雷厲風行的決策,搞得不少平時要來巴結套近乎的項目主管和小公司合伙人們只能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跑來敬他酒。
推杯換盞, 他喝得有點多,才找了個角落偷懶醒酒。
可酒精融合在血液里,讓他的大腦變得遲鈍, 看到盛嘉瑜的消息時候, 他滿腦子都是那隻活潑可愛又嘴毒伶俐的小兔子。
幾段對話過去,他莫名打出了那句話。
恰逢姐姐過來跟他說了兩句話,手抖就發了出去,現在冷靜下來了要後悔,卻已經沒了機會。
盛嘉瑜在那之後並沒有回話, 不知道是被他嚇到了,還是被別的事情牽絆住了還沒看到這條消息。
他在回這句話的時候離上一句過了很久,甚至他自己都在琢磨, 這樣唐突的話他是否該發給小兔子看。
結果變是陰差陽錯, 「無力回天」。
陸哲開始懊悔, 他不是分不清情愛的大木頭,對盛嘉瑜不同的愛戴和欣賞他早有察覺。
可不該這麼早,盛嘉瑜才十八歲出頭, 他還是個孩子。
盛嘉瑜的未來絢爛光彩, 他擁有的是不可限量的職業選手人生, 和他這種學上著上著還要來酒桌上談生意的人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聯賽里打幾年,也許過不了幾年,他就得退下來去政要工作,或者專心轉移回自家的產業上。
如果不是今日酒精給了他不該有的膽量,他並不會對盛嘉瑜說出那樣的話。
但陸哲又無法去逃避自己的內心,在這個時刻,他胸中有一個熱烈而又振奮的聲音告訴他:去見他。
今夜的盛嘉瑜,會穿上平時見不到的禮服,手裡握著他馬上要送給他的全艾倫威爾最好的樂器大師製作的單簧管。
不知道他會演奏什麼樣的曲子。
明年他們就要去打聯賽了,盛嘉瑜也不會有時間再回一軍來參加什麼年末晚會。
這是這輩子唯一一次有機會看到不一樣的盛嘉瑜了。
他想去見他。
被感情和酒精蒙蔽了心智的陸哲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他去找姐姐:「我要走了,我讓你幫我找的單簧管呢?」
陸家姐姐看著他皺了皺眉頭,她們家這位向來成熟穩重,怎麼這會兒這樣跟她說話。
她抬手碰了碰陸哲的額頭,「喝多了?發什麼神經,晚點還有一場舞會,跳完了再去。」
「我不想跳,我現在就要走。」舞會向來麻煩,成群的少爺小姐們來找他,推都推不完。
「你真是,起碼走個過場,出現一下再走。」陸家姐姐也是個離經叛道的,她早年非要放棄家產,去學舞蹈,如今已經是響徹整個聯盟的舞蹈家。
她是支持陸哲去追求他想做的事情的,只是家裡的任務總要有人承擔,她每年都在各個星系飛來飛去巡迴演出,這個重擔也就只能落在還沒畢業的弟弟身上。
軍校辛苦忙碌,陸家姐姐於心不忍,但卻也沒什麼別的辦法,只能儘量幫他分擔幾許。
可平時終究還是陸哲留在艾倫威爾星城的時間長,就算他向來不願意去附和舞會這樣的場景,也從來沒有這樣著急要走的事情。
她知道今天一軍是年末大會,四年來每年都如此,晚上也不過就是一個學生們狂歡的晚會罷了,他現在著急走,總不能是為了回去看晚會。
「能不能告訴姐姐,為什麼這麼急著走?」
陸哲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本就是借著酒精上頭,才有了這麼一股勇氣,越被拉扯,越開始猶豫,他該不該去。
陸家姐姐見他不說話,卻從陸哲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絲猶疑,心下有了個猜測。
她沒呵斥,反倒是有些開心地問:「阿哲,你是要急著去見誰?」
陸哲搖搖頭。
「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都還沒到,只是我突然起意。」在姐姐的追問下,陸哲到底還是泄了氣。
他最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他自己也很游移不定。
「算了,那我就不問了。總該過個場子,給他們點面子,見過了就走。」姐姐拍了拍他的手,「還有四十分鐘,你去學校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一個小時總是等得起的。」
至此,陸哲也只能妥協,但他和盛嘉瑜的對話還停留在那一句唐突上,不知該如何緩解。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滿腦子都是晚上如果小兔子問他,他該怎麼回答。
於是整整一場宴會,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父母領著他和舊交聊天的時候,問他一句話,他半晌都沒回應,被母親狠狠地拍了一把:「幹什麼呢?問你話呢,明年參賽的隊友找好了沒有。」
陸家姐姐就在一旁,打趣地扯過了母親的手,「他呀,心不在焉。早就飛回學校去了。」
姐姐話中別有含義,讓陸母眼睛一亮,瞧著自己的好友妹妹,彼此過了一個「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抓著姐姐的手問:「阿織啊,你弟弟他是不是終于思春了?」
陸織一見陸哲被媽媽這麼直白的話弄得通紅的臉,就覺得十分有意思,「那我不知道呀,他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就說急著要走。」
陸哲:「媽……姐……」
他也是無奈,不知道怎麼就把這件事搞成了這樣,「八字還沒一撇呢,少來開我的玩笑。」
陸母的好姐妹見這一家子其樂融融,也不禁笑了,「阿哲怎麼會有追不到的人吶?」
「他呀,一副凶樣子,誰敢要他。沒人要著呢,他們學校都把他當追星,一問是不是真喜歡啊,都說才不找他這樣的,一點都不會疼人,是我我也不找。」說起來嫌棄自家孩子最多的還得是親媽,兩姐妹數落來數落去,好好的軍校新星,就被數落成了沒人要的小可憐。
陸哲聽著只覺得頭疼,最後這一個小時真是難熬得很,偏偏陸織還在幫腔,拿他的感情問題逗樂子,讓陸哲覺得十分後悔。
他就不該跟姐姐多嘴這件事,直接人走了就算了。
不多時,陸母才發了話:「得了,你心不在焉也別在這兒呆著了。趕緊走吧,看著你就煩得慌。」
陸哲還沒反應過來,陸織就給他使眼色,他才趕忙站起來:「謝謝媽疼我,回頭給你買你最愛的列克星敦紅茶。」
「快滾,但凡把這個油嘴滑舌的功夫用到正地方也不至於單身到今天。」陸母擺擺手,自跟姐妹繼續聊天罷了。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二十六分鐘,盛嘉瑜的節目在最後,一切都來得及。
*
禮堂後台,學生會幕後和準備演出的學生們正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觀眾們已經有序入場,等待著今夜的狂歡。
雖然下午胡忠宣布的新消息,弄得很多人心都飛了,但軍校里不用訓練不用上課的日子還是很少的,尤其今年的晚會拋出來的節目比往年的看頭多不少,期待的人也不少。
負責晚會的學生會看到禮堂里坐滿的人,討論度非常高,胸.脯挺得更就高了。
可他還沒高興多一會兒,就有人跑過來大喊:「會長會長,大事不好了!」
「慌什麼,怎麼了。」
「怎麼辦啊!鋼琴壞了,不知道是哪裡的問題,部長在找人修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修好。」
軍校的大多數人都沒什麼藝術細胞,會樂器的人很少,能湊出來一台晚會已經很不容易了,而這個時候鋼琴壞了,大家連修都找不到人修。
學校的技術老師早就放假了,跟他們說有什麼問題等上班了再找他們,負責節目流程的小學生仔一腦門官司,不知道怎麼辦,只能跑來找會長。
但找會長也沒什麼用,會長也不會修鋼琴,「那個彈鋼琴的他自己不會修嗎?」
「會彈鋼琴就一定會修嗎!駕駛員也不會修機甲啊!」表演該節目的學生痛斥,他是軍技的,說起後半句話來比前半句還要理直氣壯。
畢竟他說得沒錯,修機甲是軍技的專業。
會長聽得頭大,揮揮手讓他趕緊滾,「那把所有的節目往前排,讓他最後一個。」
「不行啊會長,最後是單簧管獨奏,連著兩個演奏他們肯定看睡著了,這鋼琴曲本來就不太熱場子,才給他排在兩段比較熱的中間的。」畢竟跟盛嘉瑜不一樣,人家站上去就夠下面的人看了,但連著再彈個琴,這節目排得確實沒意思。
往別的地方排節目也不太合適,直接抽掉了,連著兩個相似的節目,也不太合適,會長叫來了節目負責人,兩人琢磨了一番,「要不讓盛嘉瑜先吹?」
「他吹完人不全跑了?」會長不認同。
「那也沒別的辦法了啊,這樣排節目才最合理了。後援會那幫人的節目好像期待的人挺多的,應該不至於全跑光。」節目單是提前兩天就放在論壇里吸引人的,不然來參加晚會的人也不會有這麼多。
晚會是一軍的傳統,不能不辦,但辦不好,沒人看,學生會肯定要挨罵,所以每年都絞盡腦汁地儘量吸引更多的人來看,提前發節目單,給大家期待感。
雖然今年大部分都很期待盛嘉瑜的單簧管獨奏,但其他的節目也有些創新,不是完全沒有討論度,節目負責人認為會長擔心的事情不會出現。
畢竟這裡是軍校,除了這些傳統晚會,他們也找不出別的玩的了。
會長被說服了,於是就讓節目負責人去跟盛嘉瑜說一聲。
壓軸換開場,這待遇是不同的,他也怕盛嘉瑜不同意。
不過盛嘉瑜不是那種會在乎這種事情的人,他唯一擔心的是陸哲大概趕不及過來給他換單簧管,不過他手裡有練習用的,也沒什麼關係,突然換一把,他或許還覺得不太習慣。
但既然用不上,也就沒必要讓陸哲麻煩跑一趟了。
他打開智腦,手指落在輸入框上,看到那句他一直沒有回應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是很能搞清楚陸哲說那句話的意思,又怕他自己想得太多,反倒顯得自作多情。
想來想去,他還是直接說了調換節目救場的意思,「學長不用麻煩一趟了,我就用之前學長借我的那隻就可以了。」
陸哲沒有回覆,盛嘉瑜便把智腦收起來,去後台做最後的準備。
這個節目順序是開場後的第一個節目,無論如何陸哲都不可能趕得過來。
盛嘉瑜也只是先去換了衣服,在後台忙碌的學姐幫他淺淺撲了個粉,上了個妝,顯得在舞檯燈光下更精神一點。
距離上台還有不到五分鐘的時候,盛嘉瑜弄好了髮型,正準備走出化妝師,一推門就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抬頭,是陸哲劇烈的呼吸。
寒冬十二月底的日子,陸哲一腦門子的汗。
盛嘉瑜先是驚訝於他的出現,然後趕忙抽了化妝檯上兩張紙遞給他擦擦汗:「學長怎麼這個時候就過來了。」
前面有工作人員喊他去候場,陸哲還沒來得及解釋,把那這更為精緻的單簧管塞進他的手裡:「幸好趕上了,用這隻吧,跟今天的你更配。」
之前練習的那一隻是漆了黑色的,但今天盛嘉瑜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裝,平時里捲曲的頭髮被髮膠定型成微微翹起的樣子,綴著一些星星點點的閃粉。
他從上到下都是黑白二色,只有那雙眼睛,透著明亮的紅。
而陸哲剛遞給他的那隻單簧管,漆了酒紅色的外漆,比他的眼睛更深邃的顏色,不會搶奪目光,卻更襯那雙眼睛。
盛嘉瑜接過那隻單簧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前面又有人在催。
陸哲給他讓了路:「去吧,有什麼話演完了再說。」
盛嘉瑜去了前面,陸哲被工作人員引著去了觀眾席。
作為校園名人,他的出現總是有很多人在關注著的,從他慌慌張張地進來,就有人拍了他的背影發在論壇上,此時他出現在觀眾席里,就更加有人議論紛紛。
論壇里開著密碼的討論樓瞬間翻了頁,連續連年年末大會都不在的陸哲,今年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陸哲並不在意他人的議論,也不會搞出什麼無人敢討論他的霸道總裁戲碼。
他任由著這些討論蔓延開來,甚至心裡有些懷疑,期待著真相什麼時候才會被他們猜到。
那種小小的占有欲,被今夜不怎么正常的他無限放大。
不過如果盛嘉瑜不想自己被討論,他還是會制止的,他並不希望用這種輿論去控制盛嘉瑜。
他並不是一個有控制欲的人,更不喜歡因為他的存在,盛嘉瑜不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人。
盛嘉瑜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那自由肆意的人生觀念。
把這樣的人變成籠中困獸,是最不該的事情。
盛嘉瑜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正在趕來一軍的浮空列車上,見到那條消息,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向他飛奔而來。
陸哲必須要承認的是,過了今夜,他不會再有這樣蓬勃的毫不忌憚後果的熱烈。
他會開始自省,自省這樣的追求,對盛嘉瑜來說,會不會和那些給他添了麻煩的追求者一樣,是他所不需要的東西。
這份酒精帶來的衝動終究會隨著身體的代謝而消逝,而他的感情,也會藏下來,裝作從未衝動過。
畢竟可是他和盛嘉瑜可是論壇上公認的事業批,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為小兔子專注搞事業而稱讚,偏偏最先動了邪念的,卻是他自己。
思考間,禮堂的燈暗了下去,追光燈打在舞台上,只照亮了盛嘉瑜所站著的一方小天地。
盛嘉瑜低垂著的睫毛輕輕抬起,虛虛地落在觀眾席上,沒有人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裡,然後抬起了那雙握著單簧管的雙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