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米蘭妮輕輕推開了伊薇絲特的房門。
望著坐在書桌旁凝望窗外的白髮女人,她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許多想要說出的話語。
在她看來,皇女殿下今天找她過來的理由很簡單。
無非就是關於林恩忘卻的那些記憶。
雖然短時間內多次搜索會對他造成傷害,可以皇女殿下近日展現出來的狀態,很有可能會不顧他的安危,強行搜查。
這也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一切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發生變化的呢?
大概是林恩死亡的消息傳遍莊園,並且殿下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力量。
從那個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起來。
往日裡性格鮮明而又張揚的軍裝女人再也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陷入了偏執的病人。
雙重打擊摧毀了她的意志,讓她變得沒有安全感,只得依靠一些病態而又瘋狂的手段,維繫著這段畸形的關係。
然而畸形就是畸形。
不論將其粉飾得如何美好,終究會有醒來的一天。
屆時,她將面臨更為殘酷的現實。
到底......該怎麼辦?
「坐吧。」
正在陷入思考的米蘭妮,忽然聽見了皇女殿下平靜的聲音。
並非冰冷而又淡漠,甚至透露著一絲極為罕見的柔和。
米蘭妮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一言不發地坐上了一旁的座椅,有些侷促地捧著雙手放在膝蓋上,懸空在座椅上的纖細小腿不自覺地輕輕搖晃著。
望著被月光所包圍著的清冷女人,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沉默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聲音忽然傳來:「上次的事情...:..對不起。」
啊?
米蘭妮有些錯愣地抬起頭,望著背對著自己的皇女殿下,嘴巴張了張,卻又說不出話來。
殿下......居然在向她道歉?
這可是以前從未遇見過的事情。
不知為何,米蘭妮感覺眼眶一熱,似乎有些感慨。
雖然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但總感覺,今晚的皇女殿下似乎和近些日子不太一樣。
沒等米蘭妮有所回應,伊薇絲特再度開口道:「關於他缺失的那段記憶,實驗室那邊有眉目了麼?」
「如果您是想探查他的大腦,那我會在儘量不傷害到他的情況下配合您米蘭妮輕咬下唇。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薇絲特輕輕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他大腦關於我的那段記憶,應該是被疑似神明的強大存在給封印了,你那邊有沒有什麼方法,
能夠解開這個封印?」
米蘭妮愣了幾秒,隨後搖了搖頭:「殿下,如果不是您告訴我,我就連那個封印的存在都無法察覺。"
「不過......或許也並非毫無機會。」
「倘若施加這個封印手段的神明實力不強,抑或是眼下的狀態不好的話,那便可以花費一定代價,拜託各大教會出手。」
「就我所知,寂靜教會便有一件類似的封印物,對於破除精神方面的負面效果擁有奇效。"
「如果您需要的話,那我..::
米蘭妮為她提供了新的思路。
然而沉默片刻後,伊薇絲特輕輕搖了搖頭:「不..::..還是算了。」
這個回答再次令米蘭妮感到了困惑。
以她對伊薇絲特的了解,由於那種病態的占有欲,她是絕對無法容忍有其他存在對自己的所有物施加影響的。
更何況,還是關於她的記憶。
除非......解開記憶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是殿下所無法接受的。
米蘭妮有些擔憂地看了伊薇絲特一眼。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第六感真的很準。
就連伊薇絲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之所以拒絕了這個提議,其實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害怕。
眼下所發生的這一切,還能用記憶被封印充當藉口。
可一旦解開記憶,最後的遮羞布也就不復存在了。
伊薇絲特是在逃避。
她害怕恢復記憶的林恩親口告訴她,其實未來的那個魔女才是他最為重視的主人。
然而此時此刻,在場的兩人忘記了一件事。
如果那個存在如此自信,又何必用出封印記憶這樣的手段?
只可惜,不論是米蘭妮抑或是伊薇絲特,她們都沒有意識到這點。
「我失去的力量,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逐漸恢復?」
片刻後,伊薇絲特再度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米蘭妮抿了抿嘴,小聲道:「根據身體檢查的結果,您體內那些混雜的許願之罐核心特性,早就被您的湮滅之力淨化乾淨了,按理說應該已經開始逐步復甦了才對。」
「可奇怪的是,不論用出什麼樣的刺激手段,您體內的力量仍舊一片死寂。」
伊薇絲特沉默片刻:「關於這點,你有什麼頭緒嗎?」
沒有力量,自己就宛如一個無根之萍。
畢竟身邊存在的一切關係,都是依託自己強大的實力構築出來的。
一旦這種力量不復存在,一切都將分崩離析。
或許,伊薇絲特最近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樣子,除了林恩帶給她的不安全感之外,力量的消失也占據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口袋裡沒錢,和有錢不用,是兩個概念。
聞言,米蘭妮輕輕搖了搖頭。
她本想說,或許和心境有關。
可身為科研人員,她又不願相信這種唯心主義觀點。
更何況在她看來,殿下此刻身處的死胡同,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夠領她走出來。
林恩也不行。
然而聽到米蘭妮的話語,伊薇絲特並未生氣或是失落,反而忽然將話題轉移了開來。
「我......有一個朋友,她最近遇上了一些事情。」
這個所謂的朋友,一定就是殿下您自己吧!
米蘭妮瞬間就發現了異常。
她有些證證地抬起頭,注視著伊薇絲特有些清瘦的背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殿下......是在向她吐露心聲嗎?
可是,為什麼?
就這樣,在米蘭妮充滿困惑的眼神中,伊薇絲特輕聲開始了講述。
之所以會找到米蘭妮,是因為她大概算得上莊園裡最聰明的人。
迎著寧靜而又柔和的夜色,她將近日遇到的大部分難以解的情況,經過隱晦的改造和加工,以一種新奇的角度,緩緩敘述了出來。
然而不論如何改編,身為伊薇絲特最親近的幾個人之一,米蘭妮還是瞬間聽出了這段故事的原型。
貴圈......真亂啊。
什麼未來的她,什麼過去的她,什麼兩女共爭一犬..:::.原來實驗品126最近面臨的,就是這樣一種令人汗流瀆背的情況嗎?
米蘭妮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然而伊薇絲特卻並沒有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關於我剛才說的這些事情......你有什麼看法嗎?」
「隨便說說,當成閒聊即可。」
她的聲音很輕,讓人聽不出此刻的情緒。
聞言,米蘭妮沉默片刻,隨後緊咬銀牙,鼓起勇氣道:「我覺得......那個被兩個女人爭來爭去的小狗,有些可憐。」
「您......咳,她們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想法,只是將自己的意志施加在他的身上,隨意擺弄。」
「可不論如何粉飾這段關係,他始終都是個人,是個擁有自由意志的獨立個體。」
「而人和人之間,是需要理解和:::
是需要理解和愛的。
米蘭妮本想這麼說。
可她很清楚,從小到大的經歷,讓伊薇絲特根本不懂什麼才是愛。
「獨立個體....
伊薇絲特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猶豫,只是在口中重複著米蘭妮的觀點,隨後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她再度輕聲道:「還是換個話題吧。」
果然,皇女殿下的病態觀念,絕非三兩句話就能扭轉過來的。
可如果硬要堅持這種錯誤的方向,她和小狗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殿下啊殿下,您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意識到這點呢?
米蘭妮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
然而伊薇絲特並不知道她此刻的內心想法。
「你覺得,過去的那個女人,用什麼方法才能贏未來的自己一次?」
她輕聲說道。
米蘭妮猶豫了一下:「在我看來,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話音剛落,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米蘭妮抿了抿嘴,隨後開始了解釋。
「過去的那個女人就相當於一件不可控性極高的1級封印物,雖然很強大,但往往會帶來不盡人意的效果,比起妥善收容,人們更希望在物盡其用後,將其摧毀。」
這個比喻十分鮮明,讓伊薇絲特瞬間就聯想到了自己。
「而未來的她...:..則像是一件0級封印物,不僅擁有那件1級封印物所具備的任何能力,而且遠比它更強大,甚至就連收容條件都很簡易。」
「如此優劣區分明顯的對比條件下,要想從這兩件封印物中挑選一件,我想,應該沒人會猶豫。」
「因為從邏輯上來說,沒道理為了一件有瑕疵的次品,而放棄更好的那個。
米蘭妮用儘可能不會傷到她的說法舉例道。
伊薇絲特下意識緊手掌,陷入沉默。
「倘若將兩人的數據進行量化,那麼未來的那個女人在各方面的數值都完全碾壓,從數學的角度來說,過去的那個女人永遠不存在獲勝的可能性。」
「這是最符合道理的看法。」
米蘭妮輕聲答道。
待米蘭妮走後,重新孤身一人的伊薇絲特,神色平靜地凝視著窗外的景象。
最符合道理的看法嗎?
她鮮紅的眼眸中浮現出了一絲然。
就連最注重邏輯和數學的米蘭妮,都如此理性地告訴她,沒有獲勝的可能性那就是真的沒有了。
伊薇絲特甚至考慮過,要不要以自己的身體為誘餌,將發情的小狗牢牢地拴在自己身邊。
畢竟從之前相處的這段時間看來,這具身體對他來說還是很有誘惑力的。
然而只是瞬間,她就掐滅了這種想法。
自己和他上床,就相當於未來的那個賤女人也和他做過一樣的事情。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舉動會拉近那個賤女人和他之間的關係,甚至還會打破他們之間原本存在的某些距離和隔菌。
而伊薇絲特恨不得殺了那個女人,又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仇者快的事情。
又或者,繼續像之前那樣囚禁他?
只要不再給他逃跑的機會,甚至將他的手腳都砍斷,那他就永遠都屬於自己了......是這樣嗎?
不,不是這樣的。
不知為何,伊薇絲特的內心深處,傳來了這樣一道聲音。
她的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那個時候林恩平靜而又冷漠的視線。
那種眼神,仿佛從始至終都只將她當成未來的終焉魔女的替身,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伊薇絲特的心臟便傳來隱隱的刺痛。
僅僅只是因禁的話,是永遠無法改變他那樣的眼神的。
可除了這種方法......又有什麼手段,能夠將他拉回自己的身邊?
還是說,米蘭妮的觀點才是正確的。
有瑕疵的次品,永遠無法贏過真貨?
伊薇絲特證證地凝視著天上的月亮。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吹來一陣清風。
伴隨著嘩啦啦的聲響,桌上的某本書籍忽然被翻開了數頁,停留在了未知的某處。
剎那間,一股福至心靈的感覺油然而生,
伊薇絲特輕輕抬起手腕,一邊推動著輪椅,一邊朝書桌所在的方向緩緩移動過去。
片刻後,她看清了那本書。
《希諾年代記》。
本該是她最討厭的一本書,此刻卻擺在書桌的角落,並且在風的吹拂下,極為巧合地翻到了其中一頁。
伊薇絲特下意識就想將這本書重新合上,
可無意中的一警,卻讓她看見了那一頁上的內容。
那是主角希諾在拒絕了公爵家族聯姻的倡議後,面對朋友的詰問所作出的回答。
「你難道瘋了不成?!為了一個鄉下貴族家的千金,居然放棄選擇放棄公爵大人拋出的橄欖枝,甚至讓莉莉婭小姐流淚?!」
「親愛的格雷,我確實做了這樣的事情,只不過,你為什麼會感到如此困惑?
「當然是因為,你總是做些沒道理的事情!」
「沒道理的事情?」
「你說過,總有一天會成為萬人之上的偉大存在,並且一直以來在戰場上都以這個自標激勵著自己和周圍的人,一次又一次從死神的鐮刀下逃出生天,好不容易才入了那些大人物的眼。」
「而此次公爵家族的聯姻,便是對你來說一步登天的一次機會。」
「另外據我所知,這可不是什麼政治聯姻,莉莉婭小姐本身就傾心於你,而且比起你那個鄉下貴族出身的青梅竹馬,她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要更為優秀。」
「按道理,你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可我就是拒絕了。」
「所以這才是讓人感到惱火的事情!」
「稍安勿躁,親愛的格雷,在回答你的困惑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你「按道理來說,一個年輕貌美的女性,會去親吻一個長相醜陋的老頭嗎?」
「當然不會。」
「按道理來說,一個身體健全的正常人,會去娶一個四肢缺失的殘障人士嗎?
「也不會。」
「按道理來說,一個身份顯赫的貴族,會放棄自己尊崇的地位和繼承權,去追求一個貧民窟出來的妓女嗎?」
「那更不會了。"
「沒錯,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事本不該出現,可偏偏卻無時無刻不發生在這個世上。"
「親愛的格雷,你覺得這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金錢?」
「不,當然不是。」
「認為是金錢,說明你仍舊沒有擺脫正常人的思維,喜歡給不同的人或事打分,認為只有選擇更好更優秀的那個,才是最符合道理的事情。」
「只可惜,有一樣東西不在此列。」
「什麼東西?"
「愛。」
「愛?」
「沒錯。」
「正是因為有愛,才能讓年輕貌美的女士拋下審美和世俗的觀念,熱烈地親吻長相醜陋的老頭。"
「也正是因為有愛,才能讓一個身體健全的正常人,為一個四肢缺失的殘疾人奉上一生的陪伴。」
「你們總說什麼按道理講按道理講。」
「然而愛,本就是世上最不講道理的事。」
(ps:皇女要超進化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