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後續
饕餮樓里。
姜安寧無視晚娘的嚶嚶啜泣,委屈訴苦。
若是從前,她見到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肯定早就心軟了。
可是……
只要一想到,在某個滂沱大雨的夜晚,晚娘,一鏟子又一鏟子的,將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給拍進了河灘里。
直接將人溺斃在河泥之中,面無懼色,甚至還像是有些享受般開懷大笑。
她就再也升不起任何心疼的感覺了。
倒不是因為她對晚娘有什麼意見。
也不是覺得那男人不該殺。
實在是……
太太太太反差了!
只要一想起那個雨夜發生的事情,她就會覺得眼前這人的一切委屈可憐,都是裝出來的。
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說來,那天夜裡……
姜安寧翻看著菜單的手,微微頓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目光漸漸飄遠。
那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
狂風大作,吹卷的二人合抱大樹,都東倒西歪,險些被拔根而起。
天空電閃雷鳴,時不時的就會有一道雷火劈落,轉瞬間就火光沖天,嚇人的要命。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根本就不敢出來。
生怕會倒霉惹到雷火,白白丟了性命。
姜安寧本來也是。
這樣的破天氣,壓抑難受的她心裡堵堵的,像是一種生物對災難來臨前的本能,厭惡、想逃避。
那天她甚至打算早早的歇下。
只是才剛洗漱好,還沒來得及脫鞋上炕,彈幕就忽然間開始閃過好多條紅色加粗的【晚娘有危險】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也顧不得去細想。
急匆匆的,根據彈幕的指示,幾乎是用盡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找到了晚娘所在的地方。
當時,那個高大兇惡的男人,正掐著晚娘的脖子,面目猙獰,衣衫凌亂。
姜安寧想都沒想,目光飛快地在四周尋摸了一圈,鎖定目標後,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用力朝著人後腦勺砸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男人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
被她用了大力氣,狠狠砸了那麼兩下,都凹進去了一塊兒,鮮血直流,竟然也沒有倒下。
卻是把人給激怒到了。
只見他把晚娘丟了出去,眯著眼睛回頭瞧了瞧,約摸是看清楚,來的又是個小娘子,男人臉上綻開猙獰又噁心的笑,朝著她走了過來。
那淫穢邪祟的笑容,令人看著噁心。
不用猜,都知道這男人不會是在想什麼好事兒。
他目光輕蔑的朝她伸出手來,仿佛是在嘲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然也敢蜉蝣撼樹,不自量力的多管閒事。
即便是離得很遠,姜安寧也感受到了來自男人身上的那種惡意。
她甚至在某一個瞬間,覺得這個面容醜陋猙獰的男人,與趙海的那張臉重合了。
都是只會仗著力氣,欺負弱女子,卻以此為榮為樂的的廢物。
姜安寧目光冷了冷,剛剛抓緊了手中的石頭,想要朝著人那張噁心的臉,噁心的眼神砸過去。
就聽見砰的一聲,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隨後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晚娘?」
姜安寧有些震驚的看著男人倒下之後,才露出身形的晚娘。
她手中還握著剛剛擊倒男人的鐵鍬,眉眼冷淡的不見一絲溫度。
晚娘只是輕輕瞥了眼姜安寧,並沒有說話。
只是走到那男人的身邊,照著人的脖頸又補了兩鍬下去。
那充滿恨意的力度,看的姜安寧都覺得有些疼了。
之後,晚娘仍就是一言未發。
一個人,獨自,吃力的,把那噁心的男人,拖拽到了河邊。
面朝下,扣進了河泥里。
狂風吹動著河水,不停的拍打著河灘。
冰冷渾濁的河水,撲騰在晚娘的膝蓋之下,將人的衣裙,全部打濕。
也將晚娘腳底下踩著的那噁心男人,給淹沒了半個腦袋。
隨著晚娘揮舞著鐵鍬,一下又一下的將人拍進河泥里。
姜安寧看到了男人微弱的掙扎。
只不過很快,他就沒了動靜。
男人,終於是在血流而亡之前……被溺斃了。
姜安寧遠遠的看著,倒也不是不想上去幫忙。
實在是晚娘那時的模樣,讓她覺得上前幫忙,反而是多事了。
等確定人死了,晚娘才像是緊繃著神經,徹底被扯斷了一般,跌坐在地上,任由河水一遍又一遍的,沖刷著她的身體。
她嗚嗚夜夜,她泣不成聲。
她哭了很久,從無聲到有聲,又從有聲到無聲……終於在雨將停,天快要亮的時候,對姜安寧,說了那天夜裡的第一句話:「安寧,他殺了阿媽。」
姜安寧當時是有些沒太理解,晚娘所說的阿媽是誰的。
直到後來,她恍惚的想起來……是畫舫的前老闆吳娘。
晚娘對畫舫老闆,可以說是又愛又恨吧。
恨她把自己當成搖錢樹,阻撓她給自己贖身。
也打破了她的幻想,讓她知道那些男人說的海誓山盟、承諾保證,都是狗屁一通!
都是騙她的。
可她自幼就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
只知道,自打記事以來,在她身邊照顧她的,教她學本事,打她也罵她,但也確實是讓她衣食無憂,安安生生長大了的人……是吳娘。
她想恨,她又沒辦法恨。
直到、直到吳娘死了以後,她幫人整理遺物,無意中看到了一封血書。
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多麼的可笑。
她是吳娘在畫舫一個小姐妹生的孩子。
那個小姐妹,因為輕信了男人在肚皮上的鬼話,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偷偷生下了她。
又拿出全部的身家積蓄,資助了那個男人讀書、科舉。
本以為男人出人頭地了,就會接自己離開這風塵之地,過相濡以沫的平淡日子。
沒想到……
男人早就已經另作他娶,不僅僅是將她給拋棄了,甚至,還想要殺了她。
從前甜言蜜語、枕邊風流,說她無比純潔美好,心疼她攤上無良舅家,母親還沒徹底斷氣兒呢,就將她給賣進畫舫裡頭,過那暗不見天日的遭遇的男人,此時視她如污點髒泥……
欲要除之而後快。
連他們的女兒,都狠心想要掐死。
吳娘帶著人找到她們娘倆的時候,她阿娘早就沒了氣息。
若不是送葬的路上顛簸,將她她憋過去的那口氣,給晃蕩通順了,當時已經面色青紫的她,怕也真就被閻王勾了魂去。
從那之後,吳娘收養了她。並給她取名烏晚。
吳娘說,本沒有想過,讓她也走她娘的老路。
讓她學習琴棋書畫,是為了往後能有機會,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的,相夫教子過一輩子。
吳娘沒讀過什麼書,但她覺得,厲害的人,一定是讀過很多書的。
那些好人家,肯定是願意娶個讀過很多書,能講出道理的姑娘的。
卻忘了,她出身畫舫,父不詳,母又亡,那些個詩書禮儀之家,都瞧不上她這樣的出身。
就算有對她起了心思的,也不過是,看上她這張好顏色、好身段,想把養在外頭的宅子裡,當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室。
需要時,寵愛一番。
用不到了,棄如敝履便是。
左不過世人聲討,不外乎說她自甘下賤,是咎由自取。
始作俑者,最後總能美美隱身。
吳娘當時就氣炸了,把那些個下流的胚子,全都打了出去。
她那時候年少氣盛,便說不想嫁人,省得被人挑來揀去的,像個物件兒一樣。
吳娘不同意。
說什麼都要給她找個清白的好人家。
可最後,也不過是再次被人潑冷水,嫌她瘦弱、嫌她不會幹農活,連羹湯飯食也不會做,娶來無用。
吳娘氣的不得了。
說她家的姑娘,生來就不是干那個粗活的。
把人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心裡倒是不知道,罵個怎樣不停。
晚娘猶如枯敗之花兒的臉上,綻起一抹笑來,對姜安寧說:「其實,我那時候,也還有一條路。」
「到大戶人家,做個粗使的丫鬟,慢慢熬上幾年,說不定還能熬上大丫鬟的位置。」
「那就是真的熬出頭了。」
「往後,也算是有了層正經體面的身份。」
「聽說,大戶人家的大丫鬟,便是秀才家,都搶著想要娶呢,更別說那些小商小戶了。」
「可我偏偏又生的十分美麗……」
晚娘自嘲的笑了幾聲,逐漸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長得美啊!但凡我能這張臉遜色幾分,興許,這條路,真就成了我的最後歸宿。」
「偏偏造化弄人,上天給了我一張漂亮的臉,旁的,能夠守護這張臉完好無損的武力、手段,又或者是身份、地位、權勢,我都沒有。」
「給人紅袖添香,這是好聽的說法。」
「說難聽些,就是伺候人過夜的玩意兒,是個會喘氣兒的物件兒。」
「沒有人會把我當人看。」
「但人人都會嫉妒垂涎我這張臉……」
晚娘呵呵冷笑了幾聲:「後來,我也想通了,與其到別人的府上,生死禍福全都被捏在別人的手心裡頭,倒不如就留在畫舫上頭,倒樂個醉生夢死,及時行樂。」
吳娘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架不住晚娘是個脾氣倔的。
決定了的事情,即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那時候吳娘還不是畫舫的老闆。
她也不過是給人打工的而已。
這些年,能夠在畫房養著晚娘長大,已經是當時的畫舫老闆,格外容情了。
吳娘不同意晚娘掛牌子接客。
晚娘便自己找到了當時的畫舫老闆。
「……在我真的接客之後,吳娘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幾歲。」
「她生氣不願意見我,整整半年多的時間沒有與我說話。」
「我那時候甚至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便要就此決裂了。」
「結果沒想到,沉默寡言,每天只是安靜做事的吳娘,卻不聲不響的成了畫舫的新老闆。」
「那時候她語氣特別嚴厲的跟我說,走上了這條路,便必須要學會去爭。」
「爭頭牌,爭地位。」
「往後哪一天要是我不能賺錢了,她讓我自己好自為之,別想著她會施捨。」
「可我知道她不過就是嘴硬心軟罷了。」
「她成了畫坊的新老闆,也不過是想多庇佑我幾分。」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晚娘泣不成聲:「在我自己找的畫舫老闆,越過她的同意去接客時,她一定是很恨自己,沒能成為畫舫上最有話語權的人吧。」
「她一定在怪責自己,沒有護好我。」
「可我從來就不怪她。」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命就是要握在自己的手裡,才算是命啊。」
姜安寧聽著晚娘敘說心事,久久無言。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
也覺得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樣的好聽話去安慰人,都顯得過於蒼白,過於徒勞。
晚娘哭了一陣,倒是也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略顯急切的望著姜安寧。
「安寧,你要小心,你一定要小心!」
「嬌娘那些人,她就是衝著你來的。」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可那段時間我隱隱約約的聽到,他們所說的話題,基本上都是關於你。」
「他們想要算計你。」
「他們要害你!」
「他們不是這裡的人,他們不遠千里跑來這裡,就是為了要害你的!」
晚娘語氣著急的說完,又因為想到什麼,輕皺了皺眉:「可他們的話,又總是十分矛盾。」
「他們好像是想要殺了你。」
「又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嘴上在喊打喊殺,恨不得將你用最殘忍的方式害死,讓你痛不欲生,卻又悄悄的保護著你。」
「但無論怎樣,他們都一定不是好人。」
「一定不是的!!」
「你信我!」
「他們絕對不是好人!」
「絕對不是!」
晚娘的情緒有些激動,緊緊的抓著姜安寧的手臂,生怕她會不相信。
「他們想要從吳娘的手中買下畫舫,吳娘不同意,他們便殺了吳娘,他們都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姜安寧輕輕拍了拍情緒有些激動的晚娘。
柔聲細語:「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
晚娘不太敢相信的看著姜安寧,甚至有一瞬間,她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是那麼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