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5.修寧(5)
小多在濮陽縣弄明白了青條石的事,立即寫了第二波信給昭昭,其中闡明了青條石歷年的價格起伏,還估算了下賺頭。
末了,小多問,若真要囤石頭,那該放在何處,才能不惹別人注意?萬一被官府或者同行盯上,他們可扛不住麻煩。
整整一個上午,昭昭都在心中謀算這些事,與眾人合曲時常常走神,彈錯了好幾次調子。於是有人私下找孫管事告狀,說昭昭仗著和梁惜攀上了關係,就懈怠了正經差事。
孫管事聽後,裝模作樣地點了昭昭幾句,然後又握著她的手說:「昭昭兒,等梁老闆下次來尋你的時候,你使使勁,看能不能從他口中套出點兒話來?」
昭昭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故作為難道:「奶奶,這事我前面旁敲側擊過了,他不答,便是心裡對我存著提防。我若再緊緊追問,他疑我居心不良,不想為我贖身了如何是好?」
孫管事一想也是,嘆氣道:「倒確實急不得。」
她又說起那五千兩拿出去放印子錢的事,「混著教坊帳上的錢,放給兵馬司的一位老爺了。他位高權重的,咱只敢收他兩成利。」
兵馬司?
昭昭心跳漏了一拍,問道:「奶奶,我家媽媽曾說過,我娘當初在雲州也是受您看顧的,可惜她後來倒貼給了一個兵馬司的小官……敢問您,這小官是誰?」
孫管事不答,像是早就和虞媽媽通過氣一樣,咬死了嘴不跟昭昭說。
她把昭昭拉到跟前來,細細地瞧,另起話頭道:「與其糾結那些,還不如想想怎麼抬高自己的身價。」
孫管事從妝檯上拿起一盒黛粉,輕輕替她畫著眉毛:「今晚梁老闆也會去。這男人啊,最見不得自己瞧上的女人被搶走……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宴上你別光彈曲,四處走動走動。梁老闆若是吃味兒了,指不定明天就來贖你了。」
昭昭覺得很沒意思,折騰來折騰去,還是這套等別人、靠別人、吃別人的路子,沒半點新意。
她被孫管事東擺弄西擺弄了會,婆子邁著瘸腿進來了:「管事,那個什麼雀兒回來了。」
孫管事停下為昭昭抹胭脂的手,皺眉道:「哪個雀兒?」
「前幾天跟在七殿下後面耀武揚威的那個。」婆子很瞧不起的樣子,「也不知道哪的風把她吹回來了,焉巴巴的,求著要見您呢。」
孫管事笑,神情中帶了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大概是雀兒發達時沒給她賞錢的緣故:「快請,快請。」
沒等婆子動身,昭昭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婆婆您腳跛,下樓不方便,還是我去吧。」
說罷,昭昭一邊用袖子擦著臉上的胭脂口脂,一邊踩著樓梯往正院去。遠遠的便見雀兒像只小鵪鶉似被一群姐兒圍在中間,眾人譏笑道:
「呦,您這麼有身份的人怎麼還回我們這種髒地方吶?」
「當初飛黃騰達時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怎麼才短短几天,您又夾著尾巴像條喪家犬似地回來了?」
雀兒穿的還是幾天前的衣裳,戴的也還是原來那些貴价首飾,臉上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卻沒了,只剩了強撐的平靜:「我是殿下的身邊人。」
姐兒們嗤嗤笑起來:「姑娘,咱不說遠了,只說近些年來跟過皇親國戚的姐兒少嗎,有幾個得了正果的?你出了教坊往西走三條胡同,裡面住了個叫李三娘的老婆子,她當年還伴過先帝的駕呢,陪過真龍後照樣被下等人睡!人家只把咱們這種人當做路邊的阿貓阿狗,隨便玩一玩逗一逗,你倒真以為自個兒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雀兒臉色越來越白,想反駁又不知如何說。
昭昭見狀,連忙擠進人堆護在雀兒身前,對眾人道:「她是來找我的。」
眾人對視一眼,有個懂事謹慎的,小聲說道:「梁老闆好像要為她贖身呢……」
一個妓女,想混成王妃屬於白日做夢,相比之下當官商的妾就腳踏實地很多。眾人顧念到昭昭有望飛上高枝,不想和她起衝突,三三兩兩地散了。
昭昭牽著雀兒的手,輕聲道:「她們見不得你好,專挑戳你心窩子的話說呢。」
四下無人,雀兒抹起眼淚,抱著昭昭哭起來:「他不要我啦……昭昭,他不要我啦……」
昭昭被她撲得險些站不穩,立直了身子,撫著她背問:「先別哭,慢慢說。」
兩人上樓進屋坐下,雀兒連喝了好幾杯茶,攥著茶杯悶悶道:「那天散了宴後,他就被寧王府的人請走了,再也沒出現過。」
昭昭失笑:「那這跟他不要你了有什麼關係?」
雀兒的淚落進杯中,濺起小小的水花。
「我這幾日住在徐知州府上,那些小妾都不奉承我了,我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今個兒早上,殿下的侍衛來了,讓我拿著銀票回家,以後好好過日子。」
昭昭默了會,又開口問道:「那你拿著錢回家不好嗎?何必非得回來讓人看笑話。」
「我……」雀兒咬了咬嘴唇,「我不甘心,我想再見他一面。」
昭昭只好領著雀兒去見了孫管事。
孫管事聽了她的想法,只笑了笑:「姑娘,大伙兒都知道你前些日子跟了七殿下,我再把你塞進妓女堆里,不是打殿下的臉嗎?」
雀兒打開背上的包裹,掏出價值連城的金銀首飾,雙手捧給孫管事:「求奶奶給個機會。」
孫管事雖然愛財,但從來不做蠢事,擺手道:「你是被貴人碰過的姐兒,我不敢讓你拋頭露面。」
寧王府戒備森嚴,若沒有樂伎舞伎的身份,雀兒如何進得去?
從前她趴在意行背上時,聞著那股甜滋滋的琥珀香,只覺得天邊近在眼前,萬物都唾手可得。如今摔到地上,才反應過來她與意行當真是兩個世界的人。
或許於他而言,她當真只是一條特別點的貓兒狗兒。寵物嘛,主子對寵物好時不會計較得失,丟棄時也懶得說明原由——只要主人膩味就夠了。
雀兒的心一點點結冰,卻還繃著一根名為僥倖的弦,她又求了求孫管事,依舊無用。
孫管事覺得她像是聽不懂人話,有些煩了,讓昭昭趕緊帶她走。
出了屋子,昭昭正想安慰幾句,雀兒卻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拉著她的衣擺哀求道:「昭昭兒,幫我想想辦法。」
昭昭不語,她想不出兩人有什麼能稱之為友誼的交情,也不覺得她虧欠了雀兒任何需要償還的東西。
她找不出幫雀兒的理由。
雀兒聳了聳哭紅的鼻尖:「我承認,我之前有意沖你炫耀,但哪個人沒點虛榮心?你原諒我吧,昭昭兒……」
昭昭覺得她傻得可愛,笑道:「雀兒姐,我像是那種因為一點雞毛蒜皮小事,腦子就不清醒的人嗎。」
她這話說得雲遮霧繞,但雀兒讀懂了她的眼睛,於是趕緊把剛才孫管事不敢收的東西塞進昭昭手裡:「幫幫我。」
昭昭把那兩根金簪收進了袖子裡,好傢夥,隨便一掂就知道是狠貨。
昭昭努力壓住上揚的嘴角,裝出一副大尾巴狼的平靜樣,領著雀兒到自己屋子坐了,淡淡開口道:「我盡力一試吧。」
合上門前,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雀兒:「雀兒姐,你會什麼樂器?」
雀兒思索片刻:「琵琶還算拿手。」
昭昭略一思索,便合上門噔噔噔下了樓,直直地往東苑的一排矮屋去,敲響了一面窄小的門。
門開了,是個瘦弱枯黃的女人:「你是?」
她不認識昭昭,可昭昭認識她。
她是教坊中年紀最大的那批琵琶女,因為年老色衰,她在座上演奏時常以薄紗蒙面。
這次去壽宴伺候的人里,孫管事挑中的其他姐兒都是因為年輕貌美,獨有她這朵日落黃花憑藉的是一騎絕塵的琵琶絕技。
「我叫昭昭,合曲的時候我們見過。」昭昭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裡面的碎銀子發出動聽的聲音,「方便進去說嗎。」
女人不是傻子,立馬側身讓昭昭進了屋。
昭昭單刀直入,把銀子放在桌上:「我有個朋友,想出二十兩銀子,頂你的席位。」
女人愣住了,老半天才開口問:「你朋友是教坊中人?」
「算半個吧。」昭昭笑,「她是外面野樓子裡的,生得漂亮卻沒遇貴人的機會,所以想花錢頂姐姐的位置,求個機遇。」
女人嘆了口氣,她已經很老了。
距離上次被有頭有臉的老爺相中,已有兩三年。
她記得那夜也是官宴,有位老爺誇她的琵琶彈得既有風骨又有情韻,連她面都沒見,就給了孫管事上燈的錢。
女人以為經歷這麼多年的風吹雨打後,終於遇上了個知她懂她的,誰料他一見她,就趕緊穿上了衣服,去找孫管事退錢。
她怯怯地望了昭昭一眼,輕聲問:「能不能再加點。」
昭昭見她屋中布設陳舊,想來多半生活不易。於是又從兜里掏出兩塊碎銀:「再沒多的了。」
她一個小雛妓,女人也不好意思再開口。收了錢後,女人從床邊拿起一把舊琵琶遞給昭昭,囑咐道:「這把琵琶跟了我十幾年,音色清脆不失圓潤,你朋友若想仿得像,不被人發現,需得拿著這把琵琶去。」
昭昭道謝,接過琵琶時卻怔住了。
琵琶的背板上有一朵陰刻的薔薇花,昭昭見過,在窈娘的月琴上有朵一模一樣的。
昭昭細細打量女人的臉,推測著女人的年紀:「姐姐,你可認識窈娘?」
聞言,女人也愣住了。
昭昭又補了一句:「彈月琴的。」
女人細看她的五官,眼底泛起波瀾:「你是窈娘的女兒?」
昭昭點點頭,女人連忙問:「她還好嗎?」
「好。」
「好就行,好就行……」
昭昭用指甲掐了掐掌心,笑問道:「今日相遇也算有緣,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何事?」
「當初我娘愛極了的那個男人,姓甚名誰,如今身在何處?」
「……你是想認祖歸宗?」
昭昭點了點頭。
女人面露疑惑:「孫管事沒跟你說起過這事?窈娘最初的那個男人就是如今的兵馬司指揮,游明游大人。孫管事私下與他來往不少,兩人常搭夥做生意,你若想認祖歸宗,孫管事能幫你。」
昭昭心中一寒。
難怪。
難怪對她避而不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