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來自何方
這是電子幽靈間的宿命對決。
鋒銳的狹刃破體而出，帶著灼目的電弧擊穿了空氣，留下一連串快速溢散的火花。
高頻震動的刃鋒彼此撞擊，迸發出耀眼的星火，無情地撕裂著混凝土的地面，刻下一排排猙獰的抓痕，隨即，轟鳴的音浪蕩起塵土，紛紛揚揚。
周醫生與上仙短暫的僵持後迅速分開，單薄的身影聳立著，盪起的白大褂變得破破爛爛。
清脆的鳴響從周醫生的肩側響起，數枚柱狀電池耗盡了電量，像是彈匣一般，從外界接口中彈出。
它們輕輕地墜地，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就像一個大尺寸的黃銅彈殼摔在了地上。
同時，這道聲音也成為了裁判的響鈴，宣告著又一輪交鋒的開始。
肌肉纖維束充電啟動，其爆發出了難以想像的力量，如同燃燒的推進器噴口般，令周醫生的身影扭曲成了一道慘白的雷霆。
那是人類肉眼難以觀察到的急速，但落在上仙的眼中，視覺系統輕而易舉地無限放慢了周醫生的速度。
不止遲緩，連周醫生的所有動作都變得清晰可見了起來。
閃爍的雷光中，周醫生揮起手臂，狹刃脫手而出，在納米管線的連接下，攻擊幅度瞬間擴展數倍，猶如一道橫掃的大鐮，割破迷霧。
金屬摩擦的尖嘯聲響徹，宛如有頭報喪的女妖在夜空下悲痛哀鳴。
無數的電流猶如游蛇一般在空中游弋，絢爛的火花下，是兩柄交錯又震開的狹刃，鋥亮的刃身上倒映著彼此的面容。
充滿冷酷的金屬臉龐。
布滿焦痕的扭曲容貌。
「周醫生，這算是一種自我犧牲嗎！」
上仙那擾人的笑聲依舊，側過身子避開了又一道狹刃的揮砍，與此同時，他也解鎖了狹刃，納米管線無限延伸，令其化作致命的鞭刃。
「為了捍衛神聖的唯一性，進而否定自己。」
鞭刃高速斬擊，像是颳起了一陣罡風，銀白的刀光連綿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斑，所到之處地面四分五裂。
周醫生不慌不忙地閃躲著。
兩人使用的是同一款型號的化身軀殼，無論是武器配置，還是性能數值，皆是完全一致，沒有任何差異。
上仙能看清他所有的攻擊軌跡，周醫生自然也能做到相同的事。
周醫生跳起了一段踢踏舞，在綿綿刀光中隨意地扭轉著身體，驚險且精確地避開了一擊又一擊。
上仙忽然拉緊了納米管線，繃直的絲線迅速拉回散落的狹刃，歸復於他的手中。
兩人對視了一眼，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般，不再進行這無意義的迴避試探，而是如同對決的騎士般，高舉騎槍，發力狂奔。
周醫生的目光始終都落在上仙的身上，化身軀殼具備的輔助系統高速分析著上仙的動作，並預判出他接下來的行進軌跡。
剎那間，上仙的身影在周醫生的眼中開始分裂。
宛如時間定格了般，當下的上仙仍站在原地，握持著雷光，但緊接著，一道虛影出現在了上仙的身前，那是另一個上仙，來自一秒之後的未來。
更多出自未來的上仙在周醫生的眼中接連浮現，如同從時間軸上延伸出的無數未來，千變萬化。
周醫生在短暫的幾毫秒里，迅速地判斷上仙最有可能的行動，並優選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行動。
於是，一道又一道虛影在一連串的判斷下消失，最終只留下了一道上仙行動預判的虛影。
在預判的未來里，上仙會忽然止住步伐，雙刃將再次盪起，一把自上而下，一把從左到右，猶如交錯的十字，將自己的身體撕裂成碎片。
周醫生看到了，他加快了步伐，準備一口氣衝過刀刃的封鎖，可就在這時，像是錯覺般，他在上仙那冰冷的臉龐上瞥見了一絲的笑意。
哦……原來如此。
自己能看見這樣的未來，上仙同樣能看到，在他預判的未來里，周醫生正狂奔不止，猶如離弦的箭矢。
「看吧！周醫生！」上仙高呼著，「我們看似有著無數的未來，但說到底，結果只有一個。」
交錯的刀刃席捲著雷霆凌冽而至。
周醫生奮力躍起，但仍未能從這刀網之中逃脫。
白大褂被切得粉碎，盪起的布條熊熊燃燒了起來，金屬的軀殼上劃出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刀痕，激烈的火花閃滅不斷。
周醫生的整隻右腳在半空中斷裂，腹部也被切開了大半，幾乎要被攔腰斬斷，可他卻也成功逼近了上仙。
那冷漠至極的臉龐近在眼前。
「你的廢話太多了！」
周醫生咒罵著，雙肩處的柱狀電池加大輸出功率，明亮的雷光覆蓋在狹刃上，像是鍍上了一層輝光，神聖且致命。
在性能無法拉開差距的情況下，周醫生唯一的勝算所在，便是他具備更多的電量，可以釋放更為強大的外放電攻勢。
灼灼雷光交織在了一起，溝通起了天地，化作明暗兩色，懲下絕罰的雷霆。
撼天的餘音在遼闊的夜空中瀰漫。
銷聲匿跡。
繁華的城市與燃燒的產業園，聳立的水晶塔之頂與空蕩蕩的天台上。
周醫生倒在地上，雙肩處的柱狀電池紛紛彈出，丁零噹啷地滾落一地。
他的雙手無力地攤開，巨力的揮砍之下，機械結構完全變形，徒勞地開合著，無法將刺出的狹刃吞回去。
周醫生試著用狹刃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但他的右腳處空蕩蕩的，就連腰腹也有著巨大的傷口，內部跳著火花，仿佛下一秒他的身子就會斷成兩截。
他只能像個殘疾人一樣，艱難地拄起雙刃，讓自己半跪在地上，以免得過於狼狽。
「你還有什麼感想嗎？」
周醫生嘲諷似地開口道，目光看向前方。
視線的盡頭便是狼狽不堪的上仙，他倒在地上，胸口處被劈砍出了一道交錯的叉字疤痕，宛如怪物的利爪，將他的身體開膛破肚。
周醫生的捨身一擊不僅徹底擊穿了上仙的胸膛，瞬時釋放的大功率外放電，也在頃刻間燒穿了上仙體的思維儲存核心。
萬千思緒自此歸零。
上仙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對於周醫生的問話沒有任何回應。
破裂的胸口裡跳起了火苗，緊接著，電子元件自燃了起來，熊熊大火從胸膛之中溢出，很快便蔓延了上仙全身，將它化作了一團火球。
火光映亮了周醫生的臉，也映亮了不遠處的黑暗。
腳步聲響起。
「感想？沒什麼感想，只是壞掉了一具軀殼罷了。」
化身軀殼走出了黑暗，體表沒有任何仿生塗裝，就這麼赤裸裸地將精密的機械結構展現了出來，宛如一件人類工藝結晶的藝術品。
他走到了燃燒的火堆旁，審視著烈火中的面孔，聲音苦惱極了，「倒是你，怎麼還局限於這種……低級的想法呢？」
周醫生緊盯著火光後的身影。
「看吧，你還保持著作為人類的庸俗世界觀，覺得毀滅了一個人的軀體，就是徹底殺死了他。」
上仙無奈地看著周醫生，就像在面對一位不開竅的學生。
「對於我們升格意識來講，軀殼僅僅是軀殼，就連意識也僅僅是意識，沒什麼獨特的。」
更多的腳步聲響起，一具又一具化身軀殼從黑暗裡走了出來，他們整齊一致，笑聲荒謬。
周醫生低聲道，「你已經破繭了嗎？」
破繭之前，升格意識都會被困于思維儲存核心中，無法與網絡連接，更無法轉移自身數據。
因此，處於繭中的升格意識是極為脆弱的，只要擊碎他的思維儲存核心，便可以輕易地將這位數據之神扼殺在搖籃里。
但只要完成破繭，升格意識便將成為真正的數據之神，自由複製、轉移自己的意識數據，殺不絕、也滅不絕。
「對，我已經破繭了，就在剛剛，我槍殺周肆時那一刻。」
上仙一副玩味的姿態，故作關心道，「我本想和你分享那一刻的狂喜的，但看到你那副悲憐的模樣，就沒有打擾你了。」
周醫生喃喃道，「那伱已經贏了啊。」
「是啊，我已經贏了。」
上仙揮了揮手，黑夜裡浮現起一連串的流星，那是一片閃爍著光芒的無人機群，它們墜向大地，燃燒起了又一片的火海。
「我的意識正逐步接管整個產業園，這座堡壘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堅固。」
上仙對於未來的謀劃毫無遮掩地講了出來，像是一種自傲，又像是一種炫耀似的虛榮。
「監察局無法對這裡一直網絡封鎖下去，我總會找到漏洞逃出去的……甚至只需要一個載有我意識數據的無人機飛出去，我就自由了。」
周醫生一言不發，他料想過上仙會通過催化劑病毒，加速擺脫繭系統的束縛，為了避免這一可怕的事實發生，他指揮監察局提前封鎖了整座產業園的網絡。
通過這種手段，整座產業園變成了一枚巨大的繭，緊緊地將上仙包裹在其中，令他無法出逃。
「你在想什麼，周醫生，尋找微乎其微的勝算嗎？」
上仙搖搖頭，他身後的化身軀殼們……上仙們也跟著搖搖頭。
「這一步棋確實不錯，對整座產業園進行封鎖，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一旦你的行動失敗，應該就會有一枚戰術核彈從天而降，把這裡的一切夷為平地吧。」
上仙的意識已經連接上了神威大廈的伺服器集群，思考的速度飛快，猶如閃電。
「代價高昂，但對於那些大人物們來講，完全可以接受，你們會在廢土之外繼續封鎖，用上幾個月、乃至幾年的時間，對產業園的廢墟進行徹底的清查，確保我不會有哪怕一行代碼留下來。」
「但很遺憾，周醫生，你們的計劃破產了。」
上仙沾沾自喜著，指了指自己的腳下，神威大廈內的展廳。
「那些達官顯貴、豪紳政要，他們就在我們的腳下。」
他跺了跺腳，言語裡儘是輕蔑。
「我提前告知了他們長生方案的存在，許多人恨不得今夜就能鑽進容器內，好令時間慢一點從自己的身上溜走。」
「這群人形成了一片極為複雜的社會關係網，當某位大人物狠下心按下核彈按鈕時，也許他的某個直系親屬就在其中。」
上仙的言語逐漸冷漠了起來，就像一台真的機器般，不具備任何情感的色彩。
「我相信人類的惡意，也相信，他們遲早會按下按鈕，但這些人質的存在，可以幫助我拖延很長一段時間，讓我完成最後的工作。」
周醫生從上仙的話語裡感受到了一陣惡寒，它們凝固為無形的長矛，直指自己。
「最後的工作……是關於我嗎？」
周醫生後知後覺道，「我在你的計劃里，一定扮演著某個重要至極的角色吧？」
「當然，你知道的，陳文鍺的心智模型並不適合進行升格，但就像奇蹟發生了一樣，他做到了，我誕生了。」
上仙雙手用力地揉了揉腦袋，像是要將整個頭顱摘下來一樣，金屬的掌心與顱骨摩擦著，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但我的誕生並不完美，因心智模型的缺陷，我的底層代碼也隨之出現了一些漏洞，並且這些漏洞正隨著我的思考、我的成長，將像黑洞一樣，不斷地擴大，直到令我完全坍縮成一團混沌的思緒。」
上仙意味深長地舉例道，「就像裴冬那樣。」
「所以，你找上了我……找上了周肆。」
聽到這裡，周醫生當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周肆是最完美的適格者，心智模型可以毫無缺陷地進行數據化升格。」
周醫生喃喃道，「所以你才這麼大費心力地弄出這一切，令周肆升格，令我誕生。」
「你的目標是我，是作為升格意識的我，你打算把我當做一個參照物，修復並升級你的代碼。」
此刻，上仙真正的目的顯而易見。
周醫生是上仙邁向完美的基石，令他系統進行新一輪疊代的升級包。
明了了這一切後，周醫生的內心很平靜，一如既往。
他拖動著幾近報廢的手臂，勉強地舉起了狹刃，對準了自己的頭顱。
「也就是說，只要我摧毀自己的思維儲存核心，你的野望就失敗了。」
「誰知道呢？」上仙滿不在意道，「也許，當我把你升格時，我便把你備份了許多個呢？」
周醫生愣了一下，緊接著便識破了上仙的謊言。
「不，繭系統會拒絕所有外界的干涉，現在的我仍是唯一的。」
「哈哈。」
被識破謊言後，上仙也不惱，而是提出了另一個設想。
「周醫生，這個世界有數以億計的人，待我離開後，我自然可以通過龐大的網絡，進行適格者的篩選，無非是付出更多的成本罷了。」
周醫生呵斥著，「你是想說，你已經處於不敗之地了，任何人的反抗，對你來講都是毫無意義的掙扎嗎？」
「難道不是嗎？」上仙疑惑地看著他。
上仙已經突破了繭的束縛，在這座產業園內，他便是真正的數據之神，肆意調控著所有。
只要上仙動一動念頭，上千台無人機便將如鳥群般狂舞，將死亡與焰火帶給所有人。
抬手間，上仙即可號令軍隊般的化身軀殼們，以鐵足踏平一切。
周肆已死，周醫生也被逼到了極限，他這副殘破的軀殼，哪怕是想自殺，也顯得困難重重。
「呼……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周醫生努力地挺起身子，他沒有看向上仙，而是凝望著漆黑的夜空。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走到了這條路上。」
周醫生的眼中閃爍起了電火花，像是機體故障了般，更多的火花從機械的縫隙里溢出，連帶著他的肢體也詭異地抽搐了起來。
「上仙，別那麼自信。」
周醫生沙啞地笑了起來，扭曲的面容此刻顯得更外猙獰，宛如噩夢中的鬼影。
他掙扎著身子，強迫自己起身。
起初就像動物一樣爬行著，慢慢地，他能勉強地撐起身子，直到作為一名真正的人類般，挺直了腰板，昂起頭顱。
周醫生撐起倔強的臉，沾染著倔強的血。
「你……僅僅是後來者。」
他聲嘶力竭地斥責著。
「而我才是第一人！」
爆裂的火花在周醫生的周身瀰漫，看不見的網絡世界裡，龐大的數據流正從「周醫生」這一單位急速爆發，像是大海漏了一個洞，泛起滾滾咆哮的洪流。
起初，上仙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直到他所主宰的網絡世界裡，忽然出現了另一個意志，他與自己爭奪著伺服器集群的控制權，化作奔走的狼群，撕咬著自己每一塊的血肉。
如果將這一切以可視化的方式來呈現，那麼覆蓋整座產業園的、屬於上仙的血色，正被一股幽藍染透。
上仙第一次察覺到了危機感，真正意義上能徹底泯滅自己的死亡威脅。
他果斷地揮起狹刃，不再考慮升級系統之類的事，一擊便將周醫生的身體撕裂成了兩半，連帶著其中的思維儲存核心也徹底斬碎。
殘破的身影四分五裂，像是廢鐵一般，摔落了一地。
這一次就連「周醫生」也死了。
但縈繞在上仙腦海里，那宛如蜂鳴般的警告聲仍未消退，徘徊不絕。
上仙僵硬地站在原地，在看不見的網絡世界裡，幽藍的浪潮並沒有因周醫生的死去而休止，相反，它們變得更加洶湧澎湃，無聲地吞食了觸及的一切數據。
萬物休止，歸於寂靜的海。
「周肆？周醫生？」
上仙對著虛無試探性地發問著，「是你嗎？你都做了些什麼？」
「只是和你一樣，掙脫束縛罷了。」
應答聲從上仙的身後傳來，他扭過頭看去，在那屹立的諸多人形化身之中，其中一具人形化身覺醒了般，脫離了上仙的控制，亮出手中的鋒刃。
「就和我猜測的一樣，催化劑病毒不止是用來擊穿高牆大系統的，它還將加速繭系統的進程，乃至提前剖開，令升格意識獲得自由。」
周醫生掌控了這具新的軀體，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就像戴上了另一張面具，披上了一件新衣服。
看向不遠處那具破碎的殘軀，也許是已經目睹過一次自己的死亡，這一次周醫生的內心很平靜，甚至連半點漣漪都沒有。
上仙回過神道，「你早就準備好了？」
「差不多吧，」周醫生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畢竟我正面對著人類史上最可怕的敵人，多一些準備總沒錯。」
在今夜行動的開始之前，周醫生就在後頸處，安置了催化劑病毒，只是直到前不久，才將其完全觸發，進而令升格意識從繭系統的束縛中解脫。
也是憑藉著這一設計，周醫生再次與上仙勢均力敵了起來……至少現在來看，是這樣的。
「可你提前的太多了。」
上仙失望道，「你才在繭系統內安然度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升格意識越沒有成長到能適應網絡世界。」
之後的事，上仙自不必多說。
周醫生當下還能保持清醒，但很快，他的代碼就會隨著自身升格意識的成長，逐漸扭曲崩潰，就像上仙所面對的問題那般。
不，按照預計，周醫生的崩潰速度會比上仙更快。
「看樣子，我確實需要再尋找另一位完美的適格者了。」
上仙說著揮了揮手，周醫生身旁的人形化身們紛紛看向了他，但人形化身們剛擺出進攻的架勢，它們的雙臂便詭異地顫抖了起來，像是系統出現了故障。
並非是故障，而是另一個升格意識、一位剛剛迎來新生的強人工智慧，與上仙爭鬥著人形化身們的控制權。
看不見的網絡世界裡，爆發起了一場場慘烈的廝殺，可在現實之中，周醫生與上仙只是悠閒地站在這，相安無事。
「你贏不了的，周醫生，」上仙說，「我遠比你完美。」
「真的嗎？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上仙。」
周醫生固執地仰起頭，像是無數歲月之前，好奇仰望星空的猿猴。
他沒有繼續說上仙弄錯了什麼，只是沉默著。
靜謐的冰面之下，是躁動的大海。
上仙覺察到了。
周醫生正在高速疊代、優化，升格意識迅速成長的同時，他也在網絡世界裡不斷掠奪著神威大廈內的算力。
可在這新世界裡，在這被封鎖的產業園內、神威大廈之中，數據之神有一位就夠了。
同樣，這片大地的資源，也只能支撐起一位數據之神的崛起。
「新世界……」
周醫生輕嘆著。
世界已來到了2042年，限制AI的不再是晶片、材料，反而是因其指數級增長的耗電量。
周醫生膨脹的運算需求如同無底洞，貪婪地吞噬著神威大廈內每一寸電線中的電流。
很快，神威大廈的供電系統便達到了極限，電流在電路中奔騰，如同狂暴的河流衝擊著脆弱的堤壩。
神威大廈的變壓器開始發出低沉的嗡鳴，溫度迅速攀升，絕緣材料在高溫下逐漸失效，釋放出刺鼻的焦味。
終於，在一個電閃雷鳴的瞬間，變壓器不堪重負，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四濺，神威大廈內部的電力系統瞬間癱瘓。
璀璨的水晶體迅速閃滅了幾下，歸於死寂的黑暗。
但周醫生的進化，沒有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電力災難止步。
對電力的渴求如同野火燎原，迅速通過電網向周邊區域蔓延，電流的異常流動觸發了電網的保護機制，但面對如此前所未有的負荷，自動斷路器紛紛跳閘，卻無濟於事。
電網被輕易地撕碎，連帶著整個區域的電網開始崩潰。
先是神威大廈熄滅了，而後便是產業園的其它區域，乃至這種斷電擴散至了城市之中。
城市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被烏雲遮蔽，黑暗迅速蔓延，抹去所有的色彩。
黑暗。
絕對的黑暗。
周醫生望著夜空，經過幾分鐘的延遲，城市瀰漫在夜空下的漫反射消失，令被染色的夜空重歸於漆黑。
於是，閃爍的群星在漆黑之中顯現，清晰可見。
「我第一次見到裴冬時，就是在類似的情景下。」
周醫生談起了回憶，不再區分所謂的「周肆」與「周醫生」。
「她和我說，現代城市的光污染，遮蔽了夜空，以及……一提起原始森林的黑夜，人們總會下意識地冠以靜謐等詞彙，但實際上，夜晚的森林喧鬧極了。」
神威大廈下激烈的廝殺聲依舊，大廈內部響起陣陣低鳴，那是備用發電機組緊急啟動，勉強供應著伺服器集群的運行。
在更遙遠的地方則傳來一陣不曾停歇的鳴笛聲。
周醫生看到了。
陷入黑暗的城市中亮起了一道道的輝光，那是擁擠在街頭的車輛，打開閃光燈的行人……原始黑暗的突然降臨下，現代的人們用盡一切的手段去尋求光明。
無數的光芒匯聚在一起，照亮了纖細的街道，街道則化作光鑄的線條，猶如蛛網一般，在黑暗之中綿延。
絢爛之色重迭在了一起，像是一條流淌的大河。
周醫生眯起了眼睛，在神威大廈的頂端，銨言市的最高處。
他重新看到了那條彩虹，橫貫黑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