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寧夫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怒吼了出來:「寧若初,你竟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她眼前虛晃,有一瞬間的暈眩,腳下不穩,手下意識撐到桌子上。
寧聽蓮趕忙站起身,扶著寧夫人,蔓延地看向寧若初:「姐姐,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她可是我們的媽啊。」
寧若初冷笑著:「三歲把我弄丟在路邊,強迫著把我帶回來,多次讓我在院子裡過夜,還一直強調要把我趕出去……」
她頓了頓,勾起的唇角帶著諷意,重重點了幾下頭。
「的確是我的好媽媽。」
過往的不堪抖了出來,寧若初心底泛著酸澀,無限上涌。
三歲的孩子,記憶是模糊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也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子。
她在暗無天日的環境下長大,強迫學習各種東西,只是為了能夠活下來,為了少受點皮肉之苦。
他們都說,她心智強大,讓人驚訝。
只有寧若初明白,她的心裡,始終藏著一個固執,對親生父母的固執。
在三年前,徹底被粉碎。
明明是自己做過的事情,可被別人說出來,像是當面打了她一巴掌。
寧夫人怒火熊燒:「你以為我想嗎?你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
寧向晨忍無可忍,重重地拍著桌子,站起來。
「寧若初,當年你走丟,我們費盡心力想要尋找你,你媽媽甚至為此患上了精神疾病。收養了小蓮後,才開始好轉。你容不下小蓮也就罷了,怎麼能這麼對你媽媽、對我說話?!」
寧若初面容漸冷,被氣笑了。
當年的事情,本來就是他們父母不負責。
原屬於她的一切被搶走,反而要對這雙沒有任何愧疚之情的父母感激?
寧若初的三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她身子向後仰,一雙盈盈杏眸水花瀰漫,聲音出奇地冷靜:「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我這破碎的人生?」
餐廳里的氛圍越來越壓抑,端著餐盤要上菜的傭人擠在門口,畏畏縮縮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寧夫人被氣得不輕,隨時隨地都能暈過去。
寧向晨看著穩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寧若初,頓時感覺顏面無存。
他雖在公司忙碌,對家庭關心不多。
可自從將寧若初帶回來後,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掌控中。
如今脫離,讓寧向晨十分不滿,頭腦發熱。
「你的人生已經這樣了,還想讓我們怎麼辦?」他怒吼,「寧若初,別以為嫁給了駱舟珩,你就能凌駕在我之上!沒有我,你根本不可能有這場婚姻!!」
這樣的轉折,是寧聽蓮怎麼也沒想到的。
明明一開始商量好,要用這頓晚飯,讓寧若初偏向家人,為寧家帶來更高的利益。
可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寧聽蓮怔怔看向寧若初,她仍舊坐在椅子上,平淡而漠然的眸靜靜覷著他們。
這樣一番令人崩潰的話落下,在她身上卻是不痛不癢,就那麼坐著,處變不驚。
寧聽蓮差點認不出眼前人是誰。
她晃了晃神,小聲地勸著:「姐姐,你就跟爸媽道個歉吧。」
寧若初無動於衷。
寧聽蓮咬下紅唇,再次:「爸媽是說話有些嚴重,可作為晚輩,你的語氣也太沖了。」
寧若初理都沒理她,側首,對著寧向晨。
「既然能讓女兒嫁給駱舟珩,為什麼拿不到駱氏的合作?」
這句話,完美地踩在了寧向晨的雷點上。
他憤怒地隨手拿起手邊的杯子,朝寧若初砸過去。
寧若初早有預料,迅速躲避。
玻璃重擊在椅子上,物品碎裂的聲音響起。
裡面還有水,溫熱的水在椅子和地上映下大片水漬,也浸濕了寧若初的衣裙。
鋒利的碎片四散,哪怕是立刻後退的寧若初,也讓那纖嫩白皙的手處多了幾道割痕,染上了紅,好似梅花落雪。
寧向晨呼吸急促,怒指:「你真反了天了!別以為嫁了人,我就不能把你怎麼樣!」
寧若初輕哼一聲,「我當然不這麼認為,你可是我的父親,有血緣關係的父親。」
在她看來,這些不過都是笑話。
寧若初拿起手機,「既然我親愛的『父母』不歡迎我,那我只好走了。」
她語氣加重,聽來嘲諷意味十足。
「逆女!」寧向晨對著她的背影大喊著,巴不得永遠看不見這個女兒。
寧夫人精神渙散,對周圍環境的接收能力下降。
寧聽蓮靜靜看著寧若初離去,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寧若初不能走。
她忙跑過去跟上,在寧若初拉開別墅門的那一刻,拽住她的手腕。
「姐姐,你別生氣,爸媽他們只是……」
寧聽蓮頓住了,她不知道如何解釋。
讓下人們忽視寧若初,確實是她的意思。
還在快要晚宴的時間,拉著寧夫人跟自己一起彈琴,不過是想讓她看清楚她們之間的區別。
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根本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可為什麼,寧聽蓮總是感覺,這個計劃,在一開始就被打亂了。
寧若初轉頭,黑色的眸子沉黑冷厲,看得寧聽蓮心頭一悸。
「寧小姐,請問這樣你滿意了嗎?」她哽了一下,眼眶迅速瀰漫水霧,「讓我和親生父母反目,你扮演乖女兒的角色,獲取他們的憐愛。」
寧聽蓮晃了晃神。
「姐姐……」
想開口解釋,寧若初卻蠻橫地甩開了她的手,奪門而去。
寧聽蓮呆呆地愣在原地,遙望著她逐漸模糊的背影,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徹底改變了……
夜月接過:「我會轉交的。」
「網上的那些言論,先不要讓夫人知道了。」
昨晚知道寧若初被趕出來的消息後,凌川就讓人找到媒體,還特意調出了那座別墅區的監控,稱寧家關係淺淡,駱夫人痛哭離開。
作為當今熱點,有關駱氏和寧若初的事情流量居高不下。
而寧家,為了應對輿論,竟然倒打一耙,說寧若初不知感恩。
加上原有的名聲,就算凌川有心壓熱度,也會引人猜忌。
網際網路容易誤導大眾,卻不證明所有人都是傻子。
不知道真實情況如何,也有人順著寧家的言論猜測。
如此做,會給豪門圈傳遞寧家與駱氏當今掌舵人不和的信息,避免與寧家合作。
同時,也會再次對寧若初的名聲產生影響。
夜月聲音冷冷:「我不會說。」
但寧若初會不會看到,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
臥室里,寧若初靠在床上,雙腿屈起,墊著平板,在翻微博。
駱舟珩就在懷裡,和她一起看。
「父母恨孩子,正常嗎?」寧若初手指劃著名屏幕,一雙杏眼平靜得詭異,語氣也是極淡。
駱舟珩沉默了。
良久沒得到回應,寧若初自嘲地笑了笑。
「你也意外,是不是?」
駱舟珩的童年並不好了
自幼父母雙亡,在駱老爺子身邊長大,成為他最寵愛的孫子。
叔伯們感到危機,處處打壓。
成年後便在公司擔任要職,經受了許多猜忌和惡意構陷。
駱老爺子無可奈何,把他送到了國外,一直到24歲才回來。
而那時,爺爺已經身患重病,駱氏被駱家大伯把持,三房爭得不可開交。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駱老爺子讓駱舟珩繼承駱氏,是在把他往火坑裡推。
但他堅持下來了,不但調和了內部矛盾,還讓財團蒸蒸日上。
當然,他的功績和厲害之處也不止於此,不然也不會成為寧若初最佩服的人,尤其是在知道他的其他勢力之後。
房門被扣響,寧若初眸中有淺光掠過,動作迅速地把平板壓在枕頭下面,蜷縮在床上,棉花娃娃被緊緊抱在了懷裡。
夜月進來,就看見寧若初頹喪的樣子。
她眸光黯了黯,徑直走去。
來到床前,嗓音不咸不淡:「夫人,凌秘書剛剛過來了。」
床上的人有了反應。
撐起身子的手劇烈顫抖著,費了好大勁兒才翻過身,眼角有水漬浸染,盈盈動人地杏眸波光瀲灩,破碎又脆弱。
她虛弱無力地靠在床上,單薄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能倒過去。
夜月卻只是看著,沒有絲毫舉措。
「是不是……」寧若初聲音暗啞,有些發不出聲。
她咳了幾下,才使話語聽來清晰一些。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目睹她作戲的駱舟珩驚呆了。
萬萬沒想到,寧若初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哪怕是擅於探查人心的他,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對。
寧若初營造的人設不僅十分有感染力,還能以挑起同情的方法,讓人們將重心放在她所經歷的苦難上,從而忽略個人表現。
她的偽裝,樣樣無可挑剔。
小心謹慎,有些與自己無關,但是有所涉及的事情,也會怪到自己頭上。
甚至是駱舟珩親自請來的心理醫生也說,寧若初因小時候的環境造就重度自卑,是典型的高敏感人群。
若說心理疾病,寧若初表現出來的,比寧聽蓮還要嚴重幾分。
「不,凌秘書只是過來送邀請函。」夜月上前,把信封放到床頭柜上,「安家送來的,想請你去參加畫廊。」
寧若初佯裝嘆了口氣,問她:「安家?怎麼我從來沒聽說過?」
回到寧家,她接觸上流社會的機會很少。
對安家的了解,也是調查駱舟珩時才知道的。
「安家一向低調,你不知道也正常。」夜月解釋,「上個世紀,駱氏對安家有恩。後來安家隱於大眾視線,外界對他們的了解不多。近五十年來,駱氏與安家的主要人員都有著密切的交往,先生的母親就是安家人。」
寧若初抿著唇,表情很猶豫。
方才臉對著床被壓迫呼吸的她,氣息有些許不穩,粗喘著。
俄頃,深深呼了一口氣,回應:「我會去的。」
語氣有些彆扭,聽來不情願。
夜月停在原地覷了她兩眼,才離開。
注視著門被關上,寧若初拿過信封,拆開瀏覽著。
「公婆沒見過,外婆卻是見上了。」她吐槽著。
駱舟珩的外婆安老夫人如今健在。
嫁過來兩年,除了偶爾回駱家,寧若初還從未見過駱舟珩的其他親人。
棉花娃娃里的靈魂靜默了。
……
一直到周末,寧若初的心情也沒完全調適過來。
陳管家請了不少次心理醫生,可被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厭棄,任誰都不好受。
他擔心寧若初這幾天沒怎麼吃飯,身體出問題,便提議讓冉雲卿也去。
聽到消息的冉雲卿惶恐:那麼高雅的地方,是我這種屌絲能去的?
為了能配得上那個地方,她還專門給寧若初發信息,問能不能穿她賠給她的衣服去。
寧若初回覆:【傭人們根本不知道我有什麼衣服,你穿出來不會被發現。】
冉雲卿握緊手機,咬牙。
被朋友太了解也不是一件好事。
……
近五十年來,安家與外界的交往屈指可數。
族內子弟沒有出席過任何公開場合,晚宴、舞會等更是從未舉辦過。
若非安氏官府影響力在外,旁人怕是早就忘了這樣一個大家族的存在。
這次的畫廊,可謂是破天荒頭一次。
安氏有著十分深厚的歷史底蘊,名畫古董數不勝數,甚至還有不少珍稀文獻。
無數豪門名家費盡心思,甚至是豪擲萬金,只想過來瞻仰一番,他們卻只邀請了一些內部人員以及對國畫有貢獻的畫家。
而寧若初,則屬於前者。
冉雲卿第一次出席這種大場合,手心全是汗,小心翼翼地拎著寧若初給她的名貴包包,沒走兩步就要看看腳上的紅底高跟鞋。
她微微點頭,落寞和驚恐的情緒還沒過去,聲音怯懦卻又帶著幾分溫情:「我明白。」
「苦悶之際,多看看舟珩留給你的東西。」安老夫人提醒,「他肯定會留下什麼。」
寧若初瓮聲應著,思緒卻跑到了棉花娃娃里。
「你的外祖母還挺了解你。」她調侃。
掌握駱舟珩的行蹤動向並不容易,但她做到了。
卻從未有和安家相關的記錄。
「她不只這麼跟你說。」駱舟珩淡淡道,「爺爺去世後不久,她就找到了我,留下了她的手機號。」
給號碼時的那句話,安老夫人也對他說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