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就記錯了呢?(兩更合一)
定西侯默默垂下了手。
雖然不爽那果茶的事,但他真沒想一巴掌把人拍倒。
馮侍郎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這麼多人看著,不像他力大無窮,反倒像是他欺負人。
堂堂一品侯爺,皇城門前,他至於欺負個侍郎嗎?
「馮大人,我看你面色青白、腳步虛浮,是不是有恙在身?」定西侯忙抬聲找補,「轎子不及馬車方便平穩,我把馬車借你,你趕緊去醫館。」
說完,定西侯招呼自家車把式。
馮正彬好不容易在下屬的攙扶下穩住身形:「不勞侯爺,我沒有大礙。」
「不客氣、不客氣。」
定西侯嘴皮子快。
交代車把式送人,又請知客僧也一道上車,再讓兩個下屬官員也隨車跟著。
至於他自己,老當益壯的,走兩步就趕到醫館了。
車把式見自家侯爺待馮大人這般客氣,好言建議:「侯爺,車上有熱茶,讓馮大人喝兩口緩一緩?」
「好。」定西侯說完,探身子去馬車裡拿。
他喜好散值後來點飲子,車上就常備,放在車廂內的架子上,冬暖夏涼。
拿到手上,他一邊開蓋子,一邊熱情道:「馮大人來來來,喝點溫熱的、人也舒服。」
邊上,車把式點頭道:「小的出門前、表姑娘才送來的,說是下午剛剛熬煮好。」
定西侯按在蓋子上的手不動了。
阿薇送的,難道又是那果茶?
他瞅了馮正彬一眼。
馮大人見風倒,再喝口果茶、吐得昏天暗地,吐出大毛病來,他們陸家賠還是不賠?
不賠傷同僚情誼,賠了很是憋屈!
再說,馮大人欣賞不了這美味果茶,他還不想暴殄天物呢!
馮正彬幾乎在聽見「表姑娘」三個字時就腹中不適了:「不、不用,那是特意給侯爺備的……」
兩位下屬先前喝過果茶,只覺口味清新、十分喜愛,並不曉得其中彎彎繞繞。
此刻一聽,一左一右趕忙勸了起來。
「馮大人,您身體不適,還是莫要逞強,受了侯爺的好意。」
「是啊,大家同朝為官,都是同僚,關心同僚理所應當,今日若是下官發病,馮大人也一定會送下官去醫館的。」
「我們都嘗過侯府表姑娘的手藝,您上次不也說好喝嗎?」
「下官先扶您上車去,您緩一緩、喝口熱茶,很快就到醫館。」
馮正彬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
他若一味拒絕,只會叫人視作「不知好歹」,且他的確無力單獨離開。
他又實在不想碰那果茶,乾脆就想聽了下屬的意思先上車去,等坐到車上,他不想喝,難道還能灌他喝?
可他的想法,卻不是定西侯的想法。
定西侯一聽就急了。
上車後緩緩再喝?
萬一又吐了,髒的是他陸家的馬車!
那還不如吐地上呢!
定西侯壓根沒有想起來還能不給馮正彬喝,直接就打開了蓋子,暗自想,若真是那果茶,就當馮大人倒霉吧。
人人都喝得,就馮侍郎喝不得,肯定不是阿薇的錯!
蓋子一開,果茶香味飄散出來。
馮正彬甚至來不及屏息,那味道就霸道地沖入鼻腔,湧入五臟六腑。
浣花箋,往生牌,寫過的字帖,金氏燦然的笑容與失去血色的面龐,無數的畫面在他眼前飛旋。
腹中翻滾起一股熱燙,他根本克制不住,熱燙像是一團火,灼燒他的喉嚨食道,刺激得他哇得一口吐了出來。
直到吐到只剩黃水,馮正彬也沒有緩過勁來。
兩位下屬面有菜色,無聲罵娘,卻又不好躲得遠遠的,依舊得擺出關切上峰的模樣,將馮正彬從一地腌臢旁扶開。
馮家的轎夫也過來了,面面相覷。
定西侯身手敏捷,第一時間就躲開了,還默不作聲重新蓋上了蓋子。
都吐乾淨了,應該不會再毀馬車了吧?
「馮大人,你病情似乎不輕,」他咳了聲清嗓子,「還是先去醫館吧。」
馮正彬軟綿著身體,幾乎是被下屬半推半架著上了車。
定西侯又看向知客僧:「這位大師,馮大人這身體,您看,若不是火燒眉毛的事,不如下次?」
知客僧雙手合十:「馮施主昨日下山時正值大雨,興許是受了雨水寒涼。」
下屬忙點頭:「定會轉告大夫。」
「馮施主,」知客僧又道,「敝寺供奉自有章法,還望施主儘快把日期確定,著人知會敝寺,以免錯過正日子。」
馮正彬使不上勁,只輕輕頷首,表示知道了。
馬車駛離正陽門,曉得他們車上有病患,其他家的車馬不急著走的、都讓了讓。
馮正彬靠著車廂大口大口喘氣。
食道依舊不舒服,但他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了些。
這一回,當眾丟人丟了個乾淨,但吐得病殃殃離場,比當面與那和尚說明白事情強多了。
等過兩天、身體恢復些,他仔細琢磨個合適的說辭,去大慈寺把事情辦了,這一樁危機就算過去了。
不、不對!
那個廚娘還會興風作浪。
馮正彬眉頭緊皺。
他就說,這世上作祟的除卻鬼神,其餘全是利益。
金氏騙了他!
廚娘不是偷了銀票跑的,是金氏把銀票給了廚娘、叫她跑的!
馮正彬不清楚金氏當初與廚娘交代了什麼,但毫無疑問,九年之後,廚娘來尋他復仇了。
只是一個小小奴婢,馮正彬自不會放在眼裡。
誰知道對方竟然攀附上了定西侯府!
他馮正彬看著是掌一些權勢的侍郎,但在定西侯面前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去質疑侯府?
說貴府里有一位老僕婦,極有可能是我家九年前偷東西跑了的逃奴。
說貴府表小姐,被那個逃奴當了棋子。
定西侯能直接賞他兩掌。
況且,當年沒有報官,現在便無憑無據,他要如何證明侯府僕婦是他家逃奴?
馮正彬越想越不是滋味,抬手按住了空蕩蕩又感覺發脹的胃,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嘴巴里的酸味熏得他自己都受不了。
好在醫館很快就到了,下屬將他扶下馬車。
大夫聽了他的狀況,開了祛寒的方子,又叮囑了飲食。
不久,徐夫人得信帶人來接,謝了趕到的定西侯與那兩位下屬。
徐夫人在阿薇那兒鬧了個大沒臉,此刻關心丈夫,也無意與定西侯多拉幾句家常,只說之後有機會再去拜訪侯夫人。
定西侯道:「下值時有位大慈寺的大師來尋馮大人,說有事情與他確定,只是馮大人身體不適就作罷了,夫人記得之後提醒馮大人莫要忘了這事。」
他本是好意,卻沒有想到,徐夫人聽完之後,臉色比病人馮侍郎好不到哪裡去。
徐夫人讓人把馮正彬扶走,匆匆告別。
馬車緩行,她盯著半昏不昏、動彈不得的丈夫,心裡七上八下。
大慈寺。
那日話趕話的,她同餘姑娘提過大慈寺,為何這就有大慈寺的和尚來尋夫君?
前頭那位供在大慈寺不假,但夫君多年不曾去寺中,或許是香油錢不夠、寺里來知會一聲?
徐夫人一時想不明白,只隱隱覺得不對勁。
而且,夫君這兩日的行事也叫人頗看不懂,至於那位罵天罵地的奇葩老太太,徐夫人就更不能以尋常人的思緒去理解了。
馮正彬病倒,馮家也沒有恢復太平。
徐夫人才把人安頓好,又交代了嬤嬤熬藥,馮家老太太就急吼吼沖了過來。
「昨天受了寒,你跟他睡一張床上竟一點不曉得?」
「外頭大事你沒本事,現在連伺候男人都伺候不好,你有個什麼用?」
「我告訴你,心思都放在你男人和兒子身上,少琢磨些有的沒的!」
徐夫人猛地抬起頭來,盯著婆母的眼睛:「什麼是有的,什麼又是沒的?我嫁進來這麼些年,還以為自己是個家裡人,沒想到最後還是個外人!你們母子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馮家老太太大口罵道:「你擺什麼當家做主的譜?」
兩人話不投機。
徐夫人問不出狀況,馮家老太太斷不可能吐半句真話,全程雞同鴨講。
吵架情緒熱辣滾燙,實際用途一點沒有。
而馮正彬,許是近來精疲力盡,昨日淋了雨,今日又受了回驚嚇,躺在鬆軟的床上渾身無力。
他聽得到屋裡吵鬧,幾次想開口阻攔這對婆媳,卻連動一動嘴皮子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直到那兩人吵累了,才終於想起還有他這麼一個病號。
又是一通鬧騰,馮正彬半昏半睡過去。
之後,他醒過幾次,又睡了不曉得多久,等他身上舒服些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徐夫人與他餵了藥。
馮正彬無神的眼睛直溜溜地看著天花。
和尚打發了,他現在的隱患就是那廚娘。
廚娘想替金氏報仇,所以想要證據,有了證據才能喊冤。
馮正彬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他是官,是禮部侍郎!
順天府、御史衙門,真接了狀紙,也會先與他通氣。
官場行事,說到底還是利益兩字。
廚娘只是一個廚娘,定西侯會為了一個婆子、捲入金氏的事情里?
那牽連著的是先太子的巫蠱案!
滿朝避之不及。
到時候,廚娘沒有後援,衙門也不會竭盡全力,他怕一個廚娘作甚?
廚娘若敢跳出來,正好證實了她逃奴的身份,也就能收拾了。
馮正彬越想越是這麼一個道理。
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這讓他一下子就舒坦多了。
自以為理清思路,馮正彬不再為那不知掩藏在何處的鬼怪所苦,反倒很快恢復過來。
徐夫人提及大慈寺,馮正彬應下後、不多做解釋,而在他母親那兒,他也沒有提廚娘的事,只說近來怪事與徐氏無關,自己已經抓住了線索,很快就能擺平。
馮家老太太聽進去了。
對別人再是強勢,她也早習慣了「夫死從子」,大事情上,兒子說了能擺平,那她就信。
馮正彬休養幾天就去衙門銷假。
卻不想剛與碰見的官員寒暄幾句,他就察覺到了些不對勁。
寒暄之人慾言又止,經過的小吏又斜著眼打量,起先他還只當自己感覺錯了,等回到禮部再受了一番注目後,馮正彬腦殼發涼。
一定是有什麼事!
思前想後,馮正彬招呼了關係不錯的同僚,悄悄詢問:「我那天病得難受,稀里糊塗的,是不是得罪了人……」
那同僚面露難色,左右看了看,到底念著些情分:「馮大人,雖說是隔了幾年,你現在也另有妻兒,但前妻亡日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以記岔了呢?」
馮正彬愣住了。
和尚沒有明說事情,為何會猜到金氏亡日上去?
那廚娘以為,先把這事喊破了就能占得上風?
其實,他沒有想到的是,正陽門外那麼多官員,誰都不會記得金氏的亡日,但大部分都知道金太師被定下死罪是在十月下旬,又於十一月初二行刑。
那日僧人提過「已快至正日子」,又是「十八」「二十四」的,有老大人交談間想起來了,馮正彬的亡妻、金太師的女兒,似乎就是死在定罪不久後。
同僚好言好語與馮正彬解釋了一番,解釋得他臉色越發難看。
「我聽說,有人想要借題發揮,」同僚壓低了聲音,「現在左右千步廊都傳開了,說你連先夫人的忌日都不記得,換作其他時候,你誠懇自省,記錯的事情也能帶過去,但這不是為了尚書的位置嘛!
但凡能夠得著的,哪個不想藉機將你拉下來?
一頂不敬妻子的帽子扣上來,馮大人,千萬小心啊!」
一番話入耳,馮正彬目瞪口呆。
他以為廚娘沒有後援,可他忘了自己並非沒有敵對。
利益,說到底還是這個「利益」。
到處走關係、為自己疏通,哪有把一個對手拉扯下來直接?
換作是他,得了對方如此把柄,根本不會輕易放過!
馮正彬越想越慌張。
「馮大人還是儘快處理好這事,想想真被參上一本要如何自述,就算是編故事也得編周全了,」同僚見馮正彬臉色愈發難堪,怕他病未好透,關切起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是升遷的要緊時候卻出了這事。馮大人,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就記錯了呢?」
「不、不是的……」馮正彬艱難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是大慈寺弄錯了,你知道的,寺里前年受災,舊檔不存,就是這期間出的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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