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接下來的一周, 小孩就頻頻外出和裴渡鬼混,有時候明明是從鋼琴課回來,還滿身大汗的。
有人消耗孩子的精力, 也正好給了聞秋喘息的機會,他一鼓作氣地收拾了驅逐龔長陽後的爛攤子,公司重又走上正軌,並且一口氣面試了好幾個導演,想要儘快確定一個人選。
到了這周末, 他終於得了空,逮住了正在準備出門的聞知堯,「先別走。」
聞知堯球鞋都換好了, 眼巴巴地看著他, 「我和裴叔叔約了9點……」
「過來。」聞秋往琴凳上一坐,掀開了琴蓋,「最近練到哪一首了?」
聞知堯只好脫了鞋,慢吞吞地走過去,「《月光鳴奏曲》第三樂章……」
「嗯, 這首練很久了吧,來彈彈看。」聞秋把樂譜翻到了那一頁。
「哦……」聞知堯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樂譜, 硬著頭皮坐到琴凳上, 開始彈奏。
錯誤百出, 從一開始就彈錯了好幾個音,到後來他自己都彈不下去了,停了手, 沮喪地低著頭不敢看爸爸。
從他開始練琴起, 就沒有哪一首曲子彈得如此糟糕過。
聞秋問:「最近有好好上課嗎?老師有沒有好好監督你練習?」
「有的, 就是這首太難了,所以我還要多練練。」聞知堯的聲音越來越小,「快9點了,我要出門了……」
「是麼。」聞秋淡淡地說,「不用去找他了,我會把人叫過來。」
聞秋兩個電話,把鋼琴老師和裴渡都給找來了,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在聞家別墅的大廳里坐定,場面頗像三堂會審。要不是聞知堯小朋友打小心理素質過硬,此刻怕不是要被嚇哭了。
隨著鋼琴老師的訴說,聞秋很快還原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聞知堯為了每天有時間和裴叔叔出去玩,私下裡找到他的鋼琴老師,張口就是:「Mr.Gordon, Let's make a deal.」
他提出每次用一個小時時間學完兩個小時的課,而他那個鋼琴老師是個外國鋼琴家,生性愛自由和偷懶,很快和他一拍即合,還幫他打掩護。於是聞知堯這幾天就玩瘋了,早就把什麼練習都拋到了腦後。
聽完了前因後果,聞秋先把這位Mr.Gordon送出了家門,順便宣告他被炒魷魚了。大鋼琴家灰溜溜地走了,還說要返還一部分高昂的學費。
回到客廳,就見聞知堯躲在裴渡懷裡,戰戰兢兢活像一隻淋了雨的鵪鶉。聞秋冷著臉走過去,聞知堯就換了個位置,扭頭躲到了裴渡身後。
裴渡:「……」
他還想躲到孩子身後呢。
「好了,小知了其實也沒做錯什麼,愛玩本來就是孩子的天性。」裴渡溫和地拍了拍聞知堯的肩膀,「你先回房間吧,我來和你爸爸說。」
聞知堯不敢動,扒拉著他的腿,露出緊張的小臉瞅著聞秋。直到聞秋擺了擺手,他才如臨大赦,一溜煙地竄回了房間裡。
然後裴渡便像是這個家的主人一般,隨意地在沙發上坐下來,「我們談談?」
聞秋站著沒動,靜靜地打量著他,大概是為了陪孩子出去玩,所以裴渡今天穿著運動服和球鞋,看起來格外年輕帥氣,讓他想起了好幾年前他們還在江大校園裡的時候——他的籃球打得真好,還為了他和當時學校里的籃球明星PK過呢。
他的目光一定具有某種沉重的分量,裴渡臉上輕鬆的神色也隱去了,為了掩飾不自在似的,他端起涼了的茶杯喝了口水,「其實偶爾放鬆沒什麼,這么小的孩子,你不能期待他在學校里坐了一天,放學後還要在琴房裡坐兩小時。」
「你覺得我是在為他玩耍生氣嗎?」聞秋抱著胳膊,「那我一開始就不會答應你陪他玩了。」
「那是為了什麼?」裴渡看向他,儘管四年不見,但他總是能很敏銳地察覺聞秋情緒不對的時候,比如說現在。
「為了出去玩,他在對我說謊。」聞秋冷眼打量著他,「你和我本來就很會騙人了,我可不希望流著我們血的孩子,小小年紀也長成一個騙子。」
裴渡的心震動了一下,聞秋從未對他提過「我們的孩子」,第一次提就是這個時候。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知道嗎,小知了和我說,他其實不喜歡彈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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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當初我讓他試過很多樂器,他自己說喜歡鋼琴的。」
而且這麼多年這麼大的練習量,參加那麼多的比賽得了那麼多的獎,不是光憑耐性就能撐下去的,這孩子本來就有天賦也有熱情。
「嗯,他的確也說過,想要把鋼琴學好——這樣爸爸就會為他感到驕傲了。」
聞秋一怔,「你是說他是在為我而學?」
「倒不如說很多事他都在努力為你而做。」裴渡拉著他,「過來坐吧。」
聞秋被他拉著坐了下來,心緒也有些不平,他當然知道小知了總是努力照顧自己,但是沒想到這麼明顯,連沒接觸多久的裴渡都察覺了。
裴渡望著他的臉,心裡只想嘆息,比起二十出頭的時候,聞秋的確是長開了,美得張揚而不講道理。然而有一些東西這麼多年都未曾改變,就好像名貴的瓷器,越是被擺在高處,就越顯得精巧易碎。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叫人操心,多麼叫人想要照顧,而極優性ALPHA骨子裡的本能,會讓他們會情不自禁地為認定的OMEGA付出一切。因為家中ALPHA父親的缺席,聞知堯這孩子便不自覺地想要承擔起這個角色,他一直做得很棒,但也讓裴渡感到心疼。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他為什麼總是找我玩。其實不是他特別特別粘我,而是只要我每天陪著他,你就可以不用抽空陪他玩了。」裴渡說,「這也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爸爸每天活都做不完,但晚上卻總是陪著他,然後每天熬夜到很晚把工作做掉。」
聞秋怔怔地聽著,他從不知道聞知堯那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小腦袋裡,每天都在思考這樣複雜的事情。
「其實你真的不該對他生氣的,反而應該誇獎他。」裴渡說著,聲音格外溫柔,仿佛具有某種蠱惑性。聞秋忽然想到一開始他是想把人抓過來審判和問責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入了裴渡的思路里,還覺得他每句話都說得很有道理。
這也是操控的一種嗎?過去吃的虧讓他心裡始終有一個地方保持警惕,不斷地審視和做出判斷。然而當他看向裴渡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真摯坦誠的愛意。
他做的這些,說的這些,或許只是因為單純地深愛著。
這個認知讓聞秋的脊背上滾過一陣戰慄,他也借著喝茶冷靜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了,我會和他好好談談,我也不希望他為了我這樣辛苦。」
「其實真正辛苦的是你。」裴渡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都是你一個人照料著那孩子,又忙著那麼多工作,其實你不必讓自己如此辛苦……」
如果不這樣,我又怎麼能這樣坦然地坐在你面前,坐在這套幾百萬的沙發和施坦威鋼琴間,和你淡定自如地聊孩子的教育?聞秋握緊了茶杯,如果我不是現在的我,一定又會在你耀眼的光芒下蜷縮成很小的一團,無時無刻不被自卑所折磨,做什麼都要手心向上,向你乞憐。
「你想說什麼?」他不客氣地打斷了裴渡的話。
「我想說——你現在不接受我沒關係,但是讓我也來照顧小知了吧,我有太多沒盡到的責任,而你也該有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
一瞬間,聞秋簡直懷疑裴渡在監視自己,否則怎麼能這樣精準地命中他的心事。然而當導演的想法只在他自己的心中醞釀過,頂多再加一個陸冰知道,裴渡又不可能在他的心房裡裝監控。
他垂下眼睫,沒有答應也沒有否定,只是說:「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我自會看。如果這對小知了的成長有好處,我沒理由拒絕。」
「那就夠了。」裴渡很滿足似的微笑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做給你看。」
那天裴渡離開後,聞秋又和聞知堯聊了許久,聊到最後兩個人都動了情,彼此都說了許多對不起。
聞秋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也經常抱著哭個不停的孩子一遍遍耐心地哄著……說起來,那時候的自己也不過是個迷茫的孩子呢。
還好一直有你在,我的寶貝,我的天使,我的小知了。聞秋親了親他頭頂的發旋,感受他在懷裡沉甸甸的分量,心想他真的很快地在長大,逐漸羽翼豐滿,終有一天會渴望著更高遠的天空。
所以放手是對的,裴渡或許不是一個很好的情人,但一定是個很好的父親——以及榜樣,如果小知了將來能長成他那樣,聞秋會為他感到無比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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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怪,裴渡頭頂上掛著那麼一長串頭銜,掌管著裴家那麼大一個攤子,居然能成天在雁市蹉跎時光,一天到晚陪孩子瘋玩。
新的鋼琴老師也不用找了,裴渡說他可以教,聞秋懷疑地檢驗成果,聞知堯彈得那叫一個驚艷。有一次這死孩子還給他放錄像,錄像里是裴渡坐在鋼琴前彈唱,他說爸爸你知道嗎裴叔叔唱歌真的很好聽啊!聞秋還能說什麼,只能說我知道,我很久之前就知道。
於是不知不覺,聞知堯的各科補習老師和網球老師也被裴渡鳩占鵲巢,他還帶孩子去徒步露營,攀岩和玩帆船,帶他diy了一個超複雜還會動的模型送給爸爸……很多東西聞秋可以花錢請人來教,但他沒有時間自己帶孩子做,而裴渡就像一個365天隨時恭候的聖誕老人,每天都能帶給孩子數不盡的驚喜。
他做到如此程度,聞秋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他和孩子見面。
他也逐漸發現,自己的生活里忽然多了大塊的空餘時間,一顆種子在心裡蠢蠢欲動地發芽,頂開頭頂沉重的石頭,小心翼翼地冒出了尖。
「我想要當導演,」他終於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在某一天晚上打通了陸冰的電話,認真地告訴她,「我想要拍《自深深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