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深呼吸了一口氣, 小聲道:「不拆了……」
「怎麼了?」
聞秋的眼眶紅紅的,「你一定想看我哭嗎……」
準備這麼多,當然是要把你弄哭了, 裴渡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哭起來也真是好看,那雙蒙著水霧的眼眸,就像是藏在荷花瓣里的青青的蓮子。
「不行,裡面還有很多好東西呢。我來幫你。」
說著,他跪坐在毯子的另一邊, 和聞秋一起拆起了禮物。他們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把大箱子掏了個空,裴渡解釋了每件禮物的由來, 以及他在上面花的心意。
占據體積最大是一隻兔子玩偶, 聞秋把它一點點拆出來,一下子抱了滿懷。他把頭埋進玩偶的肚子裡,聞到了香香的味道,「為什麼送這個?」
裴渡微笑著望向他,看他小腿交迭著裹住兔子的腰, 柔軟的頭髮埋進兔子毛茸茸的肚子裡,好像兩隻年幼無害的小動物。
「我路過商場的時候,看到了射氣球的攤位, 老闆說如果能一口氣打中所有氣球的話, 就能贏得頭獎——就是這隻兔子。」
「你全都打中了?」
「玩具槍和真槍的手感不一樣, 所以一開始有些不習慣,試了幾次才成功。」裴渡面不改色地說著什麼違法犯罪的事。
聞秋聽得津津有味,「我小時候玩這種遊戲可厲害了, 攤主看到我就頭痛, 給我買個冰激凌讓我趕快走, 哈哈……不過已經好多年都不玩這些了,也不知道手感還在不在。」
裴渡看著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為什麼總是那麼大度,輕易去忘卻和寬恕那些苦難?
他的大手越過兔子腦袋在聞秋的頭上揉了揉,「下次帶你去射擊館玩。」
「好!」聞秋興致勃勃地答應了。
拆出來的禮物堆了滿滿一地,聞秋又把它們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包起來,放回禮物盒裡。
他才發現擺放也是個技術活,放這麼多禮物其實很逼仄,必須仔細思考如何排布,更何況裴渡還放了那麼多白玫瑰花進去。
最後聞秋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把所有禮物都完美地塞回去,總是要凸起個角,他有些頭疼地問裴渡:「這些東西你放了多久?」
「連包裝帶組裝,一晚上。」裴渡頗為得意地說。
聞秋腦子裡立刻出現了他修跑步機的畫面,想到這個一米九的ALPHA盤坐在客廳地毯上,花一個晚上折包裝紙塞禮物,那畫面還真是充滿了……柔情蜜意。
他何德何能,能擁有這樣一份心意。即使是作為一種傷害的補償,也遠超過了他所期待的。心湖裡漲滿了融化的春水,暖融融地蕩漾著,即使知道自己又開始暈頭轉向,這一次他卻不願清醒了。
聞秋膝行兩步上前,將裴渡推倒在地毯上,笑眯眯地按著他的胸口不讓他起來:「一晚上啊,但居然還是出了紕漏。老實交代,為什麼一共只有20件?」
「居然數得那麼清楚,」裴渡任由他按倒,然後微微揚起下巴,給他看那脖子上那紅色的緞帶綁成的蝴蝶結,「喏,這是最後一件了。」
聞秋仿佛受到了某種誘惑,情不自禁地想去拆下這個蝴蝶結,就好像拆禮物一樣,粗暴地撕開這個男人的精美包裝,去占有裡面最幽深的內核。
可這時,裴渡卻按住了他的手,「最後一件禮物,留到最後怎麼樣?蛋糕還沒切,長壽麵也還沒吃呢。」
聞秋沒吃過長壽麵,以前家道還沒中落的時候,他家裡也不曾有過為壽星煮麵的習慣。他又嚮往起來:「好啊,你煮給我吃。」
兩個人坐到餐桌前,廚師之前預備的菜一一上桌,簇擁著中間的大蛋糕。那是一個金黃色的桂花裝飾的蛋糕,插滿了21根生日蠟燭。
然後便是唱歌、許願、吹蠟燭、分蛋糕、喝酒乾杯……裴渡很嚴謹地給他過完了生日的每個流程,然後親自下廚給他煮了一碗長壽麵。
飄著蔥花的紅湯麵熱氣騰騰地上了桌,聞秋捧著面碗,吸了下鼻子,好像是要哭。可是裴渡仔細去看他的時候,他又把頭埋了下去,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麵。
「慢點吃,小心燙。」裴渡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單手托腮看著他。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想和你結束現在這段關係。」
聞秋一下從麵條上抬起頭,眼睛睜得圓圓的,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我不想給你的陪伴明碼標價,你和我都值得更好的關係。」裴渡溫和地注視著他,他已經很久不曾對人坦露心跡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你應該能感覺到,我很難與他人建立起親密關係……不,倒不如說很難建立信任。」
受了那樣的家庭環境影響,他從小就過分早熟、也很早地經歷了憤世妒俗、敏感多疑的階段。好像過了青春期的某個節點後,他就再也沒有相信過誰。就好像一艘關閉艙門的船,只載著早已登船的乘客,便自我放逐於無盡之海。
就像安雲起,他本質上和其他的紈絝並沒有區別,然而只是因為他出現得早,所以拿到了這艘船的船票。
但是漂泊了太久,他也會有想要靠岸的時刻,想要打開艙門,再迎接一個新的乘客——那是個氣味甜美的OMGEA,無論是外表還是靈魂,都吸引著人情不自禁地去追逐。
裴渡有些興奮,甚至有些緊張,他很謹慎地邁出了第一步,「這只是一個提議,你可以決定接不接受。我想為你提供一份正式的職務。」
「職務?」聞秋好奇地歪了歪腦袋。其實他以為會是別的東西。
「要聽實話嗎?」
聞秋推他的胳膊:「你說。」
「其實我一直對你有好感,這點你是知道的。但現在我的確無法給你任何承諾,因為我是一個對感情非常悲觀的人。」裴渡坦誠道,「不過我也很自私,我會希望把你綁在身邊,我們慢慢建立信任好嗎?」
「我明白,」聞秋點了點頭,當聽到「信任」一詞時他是有些心虛的,「其實我也沒辦法完全對你坦誠……我們還需要時間。」
「嗯,所以是時候做出一些調整了。」裴渡說著,將放在一邊的文件拿過來,遞到聞秋面前,「打開看看。」
聞秋翻開了文件,發現那是一份合同,來自於風華娛樂。因為他還沒畢業,所以職務是實習助理,負責協助副總所有的公事與私事。
「風華娛樂的副總?」聞秋不可思議地抬頭看他。
「掛名而已。」裴渡說得雲淡風輕。
聞秋想想也是,本來就是他家的產業,他想當個什麼什麼總的還不容易嗎?只是這個自己高不可攀的神仙公司,卻只不過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囊中之物,讓他在感到落差的同時,也微妙地膨脹了虛榮心。
「姜助理懷孕了,所以助理這個職位本來就是在招的,但我覺得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裴渡繼續道,「如果你將來想要做編劇,那麼風華娛樂會是一段不錯的實習經歷。從大一開始的話,能積累很多有價值的經驗。」
「薪酬是3萬一個月,這麼多?」聞秋卻注意到了薪酬那一欄,他心裡飛快地算了筆帳,那就是30個小時的陪伴時間。
想也知道,這是裴渡給他開的友情價。然而以工作報酬的形式給出,卻和以包養的形式給出,有著天壤之別。
從此以後他留在裴渡身邊就有了底氣,不是什么小寵物小情人,而是名正言順的助理。用勞動掙錢,比用尊嚴換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這個男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糾結著什麼渴望著什麼,一切只取決於他想不想給想怎麼給。可即使如此,聞秋依然不得不對他心懷感激——他給了自己那麼多東西,所圖的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愛而已。
「你覺得很多嗎?其實跟工作量比起來一點都不多,想想姜助理乾的活就知道了。」裴渡露出了黑心資本家的微笑,「況且我會狠狠壓榨你的下班時間,要你陪我吃飯逛街看電影,這一點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可以嗎?你公司的情況,我一點都不熟悉,」聞秋瘋狂心動,然而又有些猶豫,「我也對娛樂圈完全不了解……」
「所以這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你先按照自己的課表排出空閒時間,然後看看能安排多久的實習天數。」裴渡捧著他的臉頰,「別怕,我會一點一點教你的,你是個聰明的好學生,對不對?」
聞秋發熱的臉頰被他捂在掌心裡,安安靜靜地看著他,那濕漉漉的眼睛裡滾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滴,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怎麼哭了?」裴渡有些好笑地問。剛才費盡心思準備的禮物都沒讓人落淚,現在這個微不足道的工作卻把人搞哭了。
然而聞秋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在遇到裴渡之前,他的人生不過是在爛泥里的臭狗屎,只有無盡的掙扎與打滾。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每一個時刻:在冬夜裡凍得手腳冰涼發高燒,在孩子的哭鬧聲里複習高考到拿頭撞牆,紅著眼睛一遍遍數薄薄的存款,在菜場和大媽為幾毛錢吵架,第一天去會所上班時躲在洗手間裡不敢出去……
可是他不過是得到了一個ALPHA的寵愛,忽然間他就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他有了錢,有了照顧孩子的空閒,有了追逐夢想的機會,現在還可以得到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
那一刻浮上他心頭的,是一種混雜著惆悵、悲哀和寬慰的複雜心緒,或許還有一些難以言表的愛意,氤氳的心事凝結在一起,變成了滾熱的淚滴。
裴渡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幫他拭去淚痕,「別哭了,嗯?先把面吃完,不然要不好吃了。」
「嗯……」聞秋帶著鼻音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吃麵,一邊吃一邊喝酒,轉眼乾掉了半瓶。
裴渡深深地望著他,依然在回味那些淚水。他的思緒飄回了兩個人第一次見面那天,聞秋也是被自己欺負哭了。
不過那時候他瘦得可憐,人也憔悴,像是被遺棄了的品種貓,耳朵尾巴都耷拉著。現在他漸漸把人養好了,養得漂漂亮亮乖巧溫順,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忽然,手機震動了一下,裴渡低頭一看,是姜助理髮來了郵件。
他挑了挑眉,能讓這個把勞工法墊在工位下的女人周日晚發郵件的,一定是件不同尋常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