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不得不很深很緩地呼吸了兩口空氣, 才讓自己暴怒的神經緩和下來,然而那種被掐住脖子般的壓抑感始終揮之不去。手機被粗暴地丟到一旁,他沒有再看那束玫瑰一眼, 便發動了車子。
閉著眼睛也能找到那條道路,通向他兒時記憶里的深淵。裴宅其實是個大氣恢弘的地方,各色植物和景觀讓它一年四季都擁有絕美的景致,然而裴渡在成年後就很少回這裡了,即使回來, 也只能想到噁心的記憶。
在母親嫁入裴家之前,父親有一個老相好,還為他生了個ALPHA長子。可惜那老相好是陪酒女出身, 並不能入裴老爺子法眼, 所以最後母親還是帶著剛出生的自己被迎入了裴家的大門。
父親我行我素,婚後在外面桃花不斷,後來乾脆把那個老相好和她的兒子也帶回了家,還開玩笑說讓她做大房,母親做二房。
那是母親瘋癲的開始。裴渡印象里就有兩次, 母親拉著自己的手,爬到那座宅邸高高的頂端,要拉著他跳下去。
高處的風很冷, 吹得母親瑟瑟發抖, 好像風中的殘葉。年幼的裴渡沒有哭, 只是死死地抱住媽媽的腰,想要憑自己小小的力量抓緊她,不要讓她被寒風吹落。
而父親只是一臉厭煩地發火, 質問她鬧夠了沒有。還對那些苦苦勸母親的僕人說:「別管她, 她腦子有病。沒人看她表演, 她自己就下來了。」
而那個所謂的哥哥,會把他的書包丟到噴泉里,在他的褲子上剪隱蔽的洞。告訴大人,大人也只會說這是小孩的玩鬧。所以有一次玩鬧的時候,裴渡就把遠比自己高大的哥哥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當然,他挨了罰,跪著挨皮帶抽。那是母親第一次突然發瘋,尖叫哭嚎著昏倒過去,被送到醫院裡,被診斷出精神分裂。
但裴渡知道,母親所有痛苦的源頭並不在於她受了多少欺凌,而是在於她愛父親。她對一個沒有心的男人投入了全部的愛與恨,以至於最後自己被掏成了一個空洞,裡面只剩下蟲蝕後的碎屑。
裴渡終究沒有上樓,坐在車裡撥通了那個電話。
那頭傳來了很愉快的女聲:「喲,總算想到給媽媽打電話了?」
裴渡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崔錦繡猛地拔高聲線,「我給女兒送禮物,你也要管了?!她不是躲著我嗎?躲到什麼北歐看極光,玩得可開心了……回國到現在沒來看過我一眼!哈哈,女兒的生日就到了,媽媽不得給她準備一個驚喜嗎?!」
崔錦繡很得意地躺在貴妃榻上,單手伸出去,傭人在幫她做指甲,一點一點塗上濃艷的色彩。從送了魏梓英過去後,她就等著兄妹倆來電話呢,可叫她好等。
她知道自己在緩緩沉沒,她也試圖自救,可她所能拉住的,只有自己的一雙兒女而已。在裴渡還小的時候,總是抱著她不放的,很著急地想救她。她心裡就會很寬慰,想到自己有這麼個優秀的兒子,兒子還這麼向著她。
然而隨著裴渡慢慢長大,他變了,變得冷漠、總是作壁上觀,還帶著妹妹對媽媽不管不顧。
不聽話的小孩就是要罰的,現在知道急了吧?想到那個瘋子會怎樣在生日會上大吵大鬧,崔錦繡心裡就覺得痛快,她悠閒地換了只手,聽到話筒那邊兒子竭力壓抑的呼吸聲。
半晌,裴渡才一字一句地咬牙問道:「你知道魏梓英是帶著刀去準備殺人的嗎?!」
那聲音幾乎是帶著仇恨的,崔錦繡猛地一驚,失手打翻了指甲油,濃艷的紅色淌了她一手,仿佛濃稠的血。
她失聲尖叫起來。
再之後的,無非就是道歉、認錯、哭泣、裝無辜……裴渡已經沒有耐心聽下去,煩躁地掛了電話。
不過他還是進了宅邸一趟,得知父親在家後,便徑直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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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見面,比陌生人更像陌生人,裴渡打小就厭憎他,而父親則忌憚這個羽翼豐滿的兒子。裴老爺子的遺產分完後,兩人則更像是合作夥伴,維繫著共同利益。
裴渡公事公辦地講了魏梓英的事,裴至軒則表示早就了解了。裴渡提了進一步的要求,要換掉母親身邊所有的舊人。裴至軒則揮揮手,說那些事和管家交代就可以了。
裴渡說:「哦。」
兩人相顧無言了一會兒,裴渡便準備告辭。忽然聽得裴至軒問:「你打算接手風華娛樂?」
「沒有。看到了感興趣的項目,做著玩罷了。」
「嗯,小打小鬧,沒必要在那上面花心思。」裴至軒點點頭,「你自己知道分寸,過兩年畢業後,就直接來總部工作。至於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OMEGA,玩玩就好……」
「謝謝關心,我至少知道潔身自好。」裴渡直接把話嗆了回去,掩上了書房的大門。裴至軒臉上蒙上了一層陰翳,不悅地丟下了手中的鋼筆。
很快,按照裴渡交代的意思,宅邸中負責照顧夫人的管家傭人全都換了一批,一個舊人都沒剩下。崔錦繡失了親信,平時出門都被緊緊地跟著,又是發了好一通瘋。然而這一回不僅兒子的電話打不通,素來不管不問的丈夫也責罵了幾句,她才恨恨地偃旗息鼓,終日裡嚷著頭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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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水一般流過去,只在指縫間留下一日涼過一日的觸感,聞秋的生日也如期到來。
他從被接上車的那一刻就受到了最高禮遇——裴渡用一根絲帶蒙住了他的眼睛,還在腦後綁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從私人電梯一路向上,聞秋只能被他牽著手向前走,透過紅色的絲帶感受到一點點朦朧的光暈。
期待忽然變成了可感知的東西,空氣里迷人的薰香,腳步的回音,男人溫熱的手掌心……緊接著推開厚重的門扉,聞秋感到有彩帶紙在頭頂鋪撒開來,花瓣一樣落在身上。
「生日快樂,寶貝,」裴渡拉著絲帶的一邊抽下了蝴蝶結,然後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今夜的天空會為你亮起。」
話音未落,聞秋眼前驟然明亮,是遙遠的天際亮起了煙花。他站在落地窗前,望見點點燈火蜿蜒成河的盡頭,一團團火焰飛上高空,熱烈地開成一簇,然後化作無數星芒散落。
聞秋的手搭在落地窗上,呼出的白汽在玻璃上氤氳成一團,又被他匆忙抹去。他一下也捨不得眨眼,怔怔地望著,淡綠色的眼眸里映照著明滅的火光。
地上的人、窗前的人,也都抬頭凝望著這絢爛的夜空,但沒有人知道此刻這所有的燦爛都屬於自己。
裴渡從後面抱著他的腰,和他一起靜靜地看著,直到最後一絲焰火漸漸淡去,才輕輕地問道:「喜歡嗎?」
準備這場煙花的確費了些功夫,即使選在了城郊的荒地,獲得燃放許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聞秋沒有說話,額頭貼著玻璃,依然望著夜空出神。裴渡感覺到他好像要哭一樣,連忙把人的臉掰回來,便望見了他滿是笑意的眸子。
聞秋順勢轉過身,張開雙臂回抱住他,「嗯,特別特別喜歡……」
話還未說完,他又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了。剛進來就被帶到落地窗前的緣故,他還沒有注意到整個家都發生了變化。上千朵白玫瑰在牆上組成了巨大的生日快樂字樣,所有目之所及的家具都布置了彩帶氣球和花束,就像是他能想像的生日會最好的樣子。
「布置得有些匆忙,希望你還滿意。」裴渡一把將他抱起來,「先吃蛋糕還是先拆禮物?」
聞秋一個不穩,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笑著在他耳邊道:「當然是拆禮物!」
「嗯,那就拆禮物。」裴渡就抱著他往沙發邊走去,那裡很神秘地用布罩著什麼東西。
聞秋屏住呼吸,掀開了布罩子,所見的是一個巨大的禮物盒,大概有一米見方,用漂亮的絲帶扎著。
聞秋倚著巨大的禮物盒坐在地毯上,伸長手臂比劃著名它的體積,雙眼亮晶晶地抬頭看他:「我可以現在拆開嗎?」
「拆吧。」裴渡擺弄著相機,對準他咔嚓拍了一張。
聞秋在鏡頭前躲閃了一下,又很快露出羞澀的笑意,有些費勁地去拆巨大的禮物盒。
他猜想裡面應該是一個大號的擺件或者電子設備什麼的,不然要不了那麼大的盒子,然而拆開來後他發現自己果然還是低估了裴渡。
大禮物盒子裡整齊地堆迭著一個個小禮物盒,禮物的空隙間又用拉菲草和白玫瑰填得滿滿當當。
聞秋的手都在抖,從手邊的第一件細長的禮物開始拆起,打開是一支萬寶龍的鋼筆。
「你的手指很漂亮,」裴渡按下快門,「適合握鋼筆寫字。」
第二個禮物是一件聖誕丑毛衣,上面畫著傻不拉幾的馴鹿,領口處綁著金色小鈴鐺。對此裴渡的解釋是:「不值幾個錢,看到可愛就買了。」
第三個禮物是一本破破的本子,「好像是哪個電影大師的分鏡手稿……」裴渡還未說完,就看到聞秋把本子寶貝地摟在胸口,發出了不可名狀的嗚嗚聲。
第四個禮物,聞秋拆出了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名表。一晚上接受了太多的驚喜,他的神經都有些麻木了,然而看到這塊表的時候,還是被那美麗的星空表面震撼了一下。
裴渡把手錶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笑著說:「繼續拆,一共有21件呢。」
21個禮物,他的21歲生日,好像把歲歲年年都要補全。聞秋不由想到前三年的生日,要麼被鎖在冰涼的廚房裡,要麼懷著小知了痛不欲生,那時所渴望的不過是一個蛋糕一句祝福而已。
他提出這個要求,只不過是想彌補遺憾,並沒有奢望太多。可是裴渡給他的實在是太多了太好了,密密地填補了他所有的遺憾,叫讓陳年的傷痕都泛起了癢,生長出新的血肉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