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跨度太大, 論文裡滿是專業術語和長難句,看起來簡直和天書一樣。以前聞秋也給其他專業改過論文,內容雖然看不懂, 但語法畢竟是相通的。現在面對著大堆自己都不認識的專業術語,他簡直不敢下手。
聞秋一開始對這種紈絝子弟有些偏見,覺得他們不學無術,現在想來是自己天真了,都讀到江大的博士了, 怎麼可能沒點真才實學?
裴渡像是沒發現他的窘迫,「郵箱地址發過來。」
聞秋不明所以地把地址發了過去,「做什麼?」
「文件太大, 附件發給你。」裴渡讓他過來, 把文件翻給他看,「這裡是一部分引用文獻的PDF,另外一部分文獻在你身後那排書柜上。你先幫我校對一下腳註,每一個都要確認引用無誤,保證格式正確。這個沒問題吧?」
這倒是他做慣了的工作, 聞秋點頭:「沒問題。」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他們沒有再說話,各自安靜地處理著工作。裴渡有時候傳點資料過來, 聞秋就自覺地幫他去列印, 中途他又去了兩趟洗手間, 泡了新的咖啡,洗了更多的水果。饒是如此,干下來還是覺得頭暈眼花。
而裴渡就好像老僧坐定一般, 在那兒連續不停地幹了三個小時, 脊背還是挺直的, 聞秋心裡不由地就有點佩服。
他也干出了一些成果,校對出了幾處引用的問題,還找到了幾個錯別字,全部用高亮標註出來。漸漸感到得心應手之後,他一邊查資料一邊改,把原文的語法和標點也潤色了一遍,保證讀起來更加順暢。
他做完後就發給了裴渡,裴渡正忙著,放在一邊也沒顧上打開看,便道:「好了,你的工作做完了,做自己的事情吧。」
聞秋就敲著筆記本寫自己的作業,越寫越良心不安——要知道他一個小時的工錢是1000塊!一分鐘16塊7!
他忍不住站起來,圍著裴渡轉了兩圈,好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繞著一朵花苞轉悠。
裴渡終於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來,逮住了小蜜蜂:「怎麼了?」
「有什麼能幫忙的嗎?」聞秋眨巴著眼睛看他。
「你出去。」
「唔?」
裴渡靠在靠背上,懶散地瞥了他一眼:「我想抽根煙。」
「啊,沒事,你抽吧,反正屋子裡有新風。」聞秋下意識道。而且他早就習慣了煙味,以前在義龍會的辦公室里,每天煙濃得跟毒氣室似的。況且裴渡抽的煙不知道什麼牌子,聞起來有股奇特的香味,他其實不討厭。
裴渡於是抽出一根煙,就這麼叼在唇上,然後抬眼看他。
那黑眸中仿佛有星火燙了他一下,聞秋本能地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湊上去替他點火。
太熟練了,裴渡心想,仿佛早就習慣於伺候人一樣。或許是那副外貌的緣故吧,聞秋總讓人想到不染塵埃的脆弱和純潔。然而有時候,常常是最不經意的那些細節,又透露出人間風塵。
興許是他那底色太過澄淨透亮了,所以這一點塵埃沾染其上,才會顯得如此礙眼。
裴渡眯著眼睛抽了兩口煙,然後問:「你閒著沒事做?」
聞秋點點頭,其實他剛才改論文改出了手感,正摩拳擦掌地想多做點,看裴渡的論文本身也能極大地鍛鍊他的寫作思路和邏輯能力。
「那正好。」裴渡曖昧不明地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聞秋莫名其妙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前,裴渡就按住他的肩膀,向下用力。
聞秋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甚至也沒來得及思考,便被他按著跪了下去,跪在了他的兩腿中央。
裴渡夾著煙的手摩挲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嘴閒著的話,就幫我吸吧。」
聞秋渾身僵硬,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惱,然後意識到裴渡臉上那抹調笑後,天平傾斜,變成了全然的氣憤。
這傢伙,就非得要這麼混蛋嗎?在自己剛覺得他很不錯的時候,非得不遺餘力地證明自己是個下流貨色?
不過聞秋轉念一想,裴渡何嘗改變過呢?他早說過「食色性也」,從一開始就想上自己。之所以沒上成是因為自己全身心抗拒罷了。
他只需要隨心所欲地進攻,該盡心防禦的是自己。
聞秋心裡轉過許多對策,最後選擇了最嚴肅的一種。他拂開裴渡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不喜歡這樣。」
裴渡漫不經心地俯視著他,那副眼鏡更給他增添了斯文敗類的味道,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喜不喜歡重要嗎?」
不過他的話音是愉悅的,也配合著鬆開了手上的力道:「好吧,畢竟你有貫穿性行為全程的性同意權。」
聞秋站起來,沒給他好臉色就出了門。當然,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白混時間,他做了水果奶昔,烤了一個色香味俱全的蛋糕。
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他才端著食物緩緩進了房間,先是警惕地盯了他一會兒,才把奶昔和蛋糕擱在了他桌上。
「論文改得很不錯。」裴渡顯然已經查看了他改過的論文,滾著滑鼠緩緩看下來,修改過的地方全都一條條清晰地給出了批註,而且很多英文表達都改得相當地道,中文語句也修飾得非常流暢。
這是意外之喜,畢竟他從一開始並沒有對一個大一新生期待太多。現在看來,這漂亮的皮囊裡面也裝著一個聰明的腦袋。
聞秋理所當然地可以驕傲,「我從小對語言文字就很擅長。」
「所以才讀了中文系?」
「這是備選,本來想讀導演或者戲文專業的。」
「唔,想當導演或是編劇?」
「我喜歡那種自編自導的全能型導演,就像陸甲那樣。」提起喜歡的導演,聞秋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可惜我沒有精力準備藝考,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記得編劇莫海就是江大中文系畢業的。」裴渡好像什麼話題都能自然地接上,「最近不是有一個大學生新銳編劇大賽嗎?你也可以參加試試。」
裴渡居然也知道這個比賽?他也會關心這些?聞秋忽然想到之前蔣明欣八卦過裴渡和戲劇社長白寧姝的關係,莫非兩人藕斷絲連還有聯繫?
他不自覺地就問道:「你也聽說過編劇大賽?」
「嗯,參與過一些前期籌備工作,主要做了預算方面的規劃,」裴渡叉了一塊蛋糕,「比賽最大的贊助商是風華傳媒,裴遠集團是風華傳媒的大股東。蛋糕不錯。」
……好吧,土豪果然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裴渡又道:「風華傳媒這次的確打算培養一批新銳編劇,無論能不能得獎,每一篇作品都會被認真審閱。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我覺得你不該錯過。」
聞秋下意識想拒絕,想用消極的態度迴避這個問題,然而他轉念一想,忽然發現困擾自己的最大問題已經解決了:光是今天一個下午,他就能賺到大幾千,如果裴渡願意長期和他保持這種關係,他就再也不用為生計奔波了。
之前聞秋還不太有賺錢的實感,然而想到自己可以打更少的工,獲得更多的自由時間,甚至有時間參加心儀已久的比賽,他就感到了一種紮實的幸福感。
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ALPHA帶來的,他無法不對他懷有感激。
「嗯,我想試試看。」
「寫完可以給我看看,我說不定能幫忙提些意見。」
「好。」聞秋微微一笑。不知怎麼的他感覺裴渡並不會敷衍自己,寫完給他看的話,他一定會認真對待的。
裴渡看著他的笑,晃了下神。他很少在那張習慣了冷淡和警惕的臉上看到過這樣自然的笑意,就好像春水融冰,讓人感到一點涼薄的暖意。
能多笑笑就好了,但是只准在自己面前。
聞秋在他的注視下不自在地別開目光,「我去做晚飯,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今天你也辛苦了。」裴渡關了電腦,「走,晚上請你吃大餐。」
出了門,裴渡直接按了上行的電梯,聞秋才知道原來這座大廈頂樓有一個只為VIP客人開放的餐廳,之前裴渡說會登門做菜的廚師也是來自於這裡。
廳堂極為低調奢華,幾乎看不見服務生,裴渡輕車熟路地帶他去了一個獨立的包間,「點餐可以用這個電子屏幕。哦,今天的主打菜是法式小羊排,他家的法餐做得不錯。有什麼忌口嗎?」
「我都可以的。」聞秋仔細看了看,菜單上並沒有標價,但想想也知道價格絕對不菲。
菜很快便上齊了。相對而坐在這個安靜的包廂里,窗外繁華的城市夜景一覽無餘,仿佛置身於雲層之上,街燈如星火的河流流向遠方。
裴渡吃飯時相對安靜,所以聞秋也沒有作聲,認真品嘗著食物。雖然在家裡變著法子給自己做好吃的,但能買的食材都很廉價,也很少見葷腥,所以他總是很珍惜享用美味食物的機會。
裴渡一邊吃一邊默默地打量他。之前在家吃那頓的時候,他就隱約感覺到了,現在在正式的餐廳里,聞秋吃飯的儀態果然非常得體——不是刻意地扭捏作態,而是那種從小培養出來的優雅端正。
想到安雲起說過,聞家曾經也盛極一時,聞秋為何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想到,便問了,沒有任何顧忌:「你為什麼這樣需要錢?」
聞秋喝完一口酒,才緩緩道:「我家破產了,還欠著一些外債沒有還清。」
藉口是早就想好的,畢竟他不可能說自己家裡還養著一隻兩腳吞金獸。一般人若是知道他這麼年輕就單身帶著孩子,要麼是好奇地問長問短,要麼是表露讓人不適的同情。好奇或是同情,聞秋一個都不想在裴渡臉上看見。
「那你的父母呢?他們不負責償還嗎?」
「我爸跑出國了,我媽早改嫁了——嫁給了一個人渣。他們都不在乎我,也不會管我的死活。」聞秋神情平淡地說道。
「欠了多少錢?」
「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會幫我還清嗎?」
「噢,那倒不會。」
「所以別問了,」聞秋叉了一顆聖女果,看著它紅色的汁水四濺,「這是我自己的債。」
裴渡便不再問。聞秋雖然坐在對面,然而又好像非常遙遠。夜色仿佛一層迷離的幻影,落在那人的眼角眉梢,那淡色的綠眸掩藏在暗影下,如此捉摸不定。
相處的時間並不算短,但裴渡依然感覺看不透他,也無法辨別他哪句話是真心哪句話是欺騙。因而他產生了興味,躍躍欲試地想要剝開他,一層又一層,直到觸摸到最裡面的柔軟的核心。
「你呢,為什麼讀博?你的那些朋友里很少有人會選擇繼續深造吧?」聞秋禮尚往來地挑起話題,「即使對你來說,讀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不容易,但是讓人心情放鬆。書讀到這個層次,就好像潛水一樣,潛入人類知識的未知邊界。」裴渡搖晃著威士忌里的冰塊,「我呢,並不想那麼早繼承家業,因為這只是一件註定會到來的麻煩事。我多讀幾年書,我爸也能多睡幾年好覺。」
真是一覽無餘的康莊大道般的人生啊,普通人一輩子都在艱難趕往羅馬,他這一生只用想著如何在羅馬建造莊園。
「那你會有什麼人生目標嗎?」
「人生目標?當然有。」
「是什麼?」
「不告訴你。」裴渡咬碎了一顆冰塊,涼颼颼地把他說過的話拋了回去,「除非你能幫我實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