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光陰似箭,疏忽而過。
六月初一這日,刑部尚書府錢夫人,央求王四老爺親家,王十四娘的婆母,宋夫人作伴,上門探話。話里話外說的都是王家姑娘極好,可堪為配。四夫人喬信早收到自家大嫂的話,而今得見果真上門來,笑盈盈應下,哪裡有不肯的。
他們王家四房的小娘子們,各個出嫁順利,小郎君各個覓得佳婦,是喬信最大的心愿。
幾人寒暄應酬之後,十四娘的婆母宋夫人笑道:「何不讓小娘子們出來見見,聽聞王家的小娘子,都是極為標誌人物。我雖此前見過,可也有些時候,想必姑娘們越發可人了。」
喬信聽罷,覺得並無不妥,招手令人去請幾個小娘子。
不消片刻功夫,十六娘為首,十七娘、十八娘、十九娘文雅嫻靜而來。陣陣香風,環佩叮噹。眾人見打頭的一娘子,身著鵝黃衣裙,高瘦苗條,蓮步輕移,款款而來。其後幾個小娘子,除卻兩個年歲較小的,另一個梳著尋常髮式,紫蘇襦裙,刻意掩蓋身形,落在十六娘身後。
錢夫人見過十六,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十六身後那紫蘇襦裙的小娘子,便是當日不曾得見的十七娘。她今日如此裝扮,甚好,懂分寸,知禮數。
看來王家,也不似外界傳聞中那般不堪。
錢夫人在幾個小娘子問安之後,令幾人到跟前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一一送去。
給十六娘的,自然最為貴重,乃一對鏤雕梅花玉鐲,通體溫潤,唯獨其上梅花點點微紅,不消如何細看便知是個極好的物件。剩下幾個姐妹,一人一對絞絲耳鐺,也非凡品。
姐妹接過見面禮,謝過錢夫人,於廳堂略是寬坐,聽幾位夫人誇讚十六娘。
一時聽得錢夫人問道:「不知府上十六娘,而今什麼年歲了?」
喬信:「她啊,今年一十五了。在我跟前長大,孝順得緊,說要多陪我兩年。前兒幾日,還替我繡了雙襪子,那上頭的鸚鵡啊,活靈活現的。猛然看見,還怕這鸚鵡跳出來說話呢。」
這般重大的日子,喬信歇了往日同王康吵架的勢頭,眉開眼笑。
錢夫人聽罷,哪能不知喬信為何說這個。即是有所抬高,那也是人之常情。再說,她頗為相信自己的眼光。
笑道:「夫人這般說,可見你家姑娘還未尋個人家。現如今,由宋夫人做中人,我來舔臉說起我家小三子。夫人們瞧瞧,可好。」
幾位夫人含笑詢問其三公子來。
下首的幾個小娘子們,有些坐不住。十六娘滿臉羞赧之色。十七娘笑著低頭去看十六。剩下兩個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道去看十六娘。
惹得十六娘話都說不利索,「你們,你們……」
首位的夫人們聽見,一陣大笑,「瞧瞧,十六娘害羞了。你們姐妹幾個,歸去各自玩耍,不必在這裡待。待會兒若是有信兒,自會有人告知。且是散了吧。」
見喬信點頭,幾位姑娘行禮告退。錢夫人得見小娘子們和喬信之間的眉眼官司,心中更是肯定幾分。
如此這般,娘子們在外閒談,夫人們在內商議。
且說幾位小娘子,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簇擁十六娘來到秋霜居內的紫藤花架之下,命小丫鬟們擺上一二果脯點心,三兩個圓凳,繼續說笑。
十九笑得眉如彎月,「十六姐,而今可算心想事成了?」
十六面色緋紅尚未散去,起身作勢要打十九,「好你個小十九,你給我等著。這等沒譜的事,拿來笑話我。我看你是得了我幾日好處,不記得我往日兇悍了。」
十八關心自己胞妹,更怕自家十六姐高興之下說個什麼不好。
「十六姐,我觀那錢夫人像是極有主意之人,你提起你的往事,若是讓人知曉,該當如何。」
沒打到十九,十六扭頭來尋找十八,「我還說你是個好的呢,且是在這兒等著我。你的好事在後頭。夫人定下我的,你也不遠了。」
十七娘驀地問道:「你們知道刑部尚書家三公子麼?正二品尚書府上三公子,尋個郡主什麼都是極為容易,為何看上咱們家。」
十六:「十七,不必妄自菲薄,咱們家名聲在外,是有些不太體面。可錢夫人看中的是我這個人,並非是別的什麼。這個你大可放心。入宮那日的話並非虛言,我實打實好生打聽過。刑部尚書家三公子,是個人才。」
十七:「可我總覺得有些怪。」
十六:「十七,你自己想要尋個尋常的夫婿,莫不是見不得旁人擺脫這攤爛泥,過上好日子!」
這話,十六娘說得高聲。天降姻緣,若她自己心中沒有疑惑,那是萬萬不會。可,她們這般的人家,能找到這樣好一機會,已極為難得。
十六不過是不想放棄罷了。
見她如此,十七娘連忙解釋,「十六姐,我並非如此想法。我們王家四房幾個姑娘,我都盼著有個好歸宿,有個好郎君,將來在不必過這般日子。那日在馬車上,我也是真心恭賀十六姐。三公子若是個好的,萬事大吉,若是有個什麼,親事即便要成,我也想十六姐提前知曉,做好準備。若是一頭霧水地嫁過去,待聽外人說起一二方才知曉,豈非失了先機。」
十八一手拽住十九,要她莫要作怪,「是啊,十六姐,咱們家已經這樣,沒得自家爭吵吃醋嫉妒的,若說是有,那也是早些年的事。而今都盼十六姐好,擺脫腌臢玩意兒。千萬不要如同夫人當年一般……」
說道這裡,十八覺得不妥。夫人喬信不過當年眼瞎,可這多年來,待她們幾個姑娘,雖然嚴厲,卻也是好的。
許是聽她們提到夫人喬信的遭遇,十六娘昂頭不甘示弱,「瞧你們說的,這事若是有什麼隱秘,你們能打聽到似的。都是在室小娘子,能有什麼本事。」
十八、十七相似一笑,看她那嘴硬模樣。
十七:「咱們小娘子不知道,哥哥還不知道麼。今兒恰逢修沐,咱們去問問十哥哥。」
她們口中的十哥哥,乃王府四房次子,夫人喬信所出。在他之前,四房還有個李姨娘所出的九哥。兄弟二人前後差不多少。十哥,單名一個度,今歲已二十四。也不知夫人作何想法,王度尚未娶妻。
王度的住所乃一畝田,是四房前院當中極為寬敞的去處。
幾個小娘子嬉嬉笑笑來得一畝田,見王度由一小廝伺候,於楊柳河旁煮茶。楊柳河不大,橫跨宣德坊,從南到北,蜿蜒流淌。王度手持書卷,青衫長袍,於裊裊茶香中怡然獨立,頗有幾分隱世仙人模樣。
他像是聽得小娘子嬉笑之聲,轉過身來,「你們幾個,不在後院好好呆著,跑到我這裡來作甚。」話雖如此,可早已令小廝搬來圓凳碗碟等,好好照看幾位妹妹。
十九笑道:「哎呀,我就說來著,十哥哥定然在念書,我們來打攪他做什麼。幾位姐姐,咱們還是回去的好。」
王度含笑:「你個小丫頭,想來吃我的茶,倒還消遣上我了。」
說話間,小廝已然準備妥當,小娘子們各自寬坐。
些許家常問候,顯見已到談正事之時,偏十六娘別彆扭扭不說話,餘下幾個小娘子這會子才想起來,主動打聽一公子似有不妥,遂緘口不言。
王度素來關切幾個妹妹,哪能不知內院的熱鬧,「你們來尋我,是想問我什麼?」
無人答話。
「若是不問,可就只有幾盞清茶可喝。」
十七娘沒忍住,看看十六姐,「十哥哥,你認識刑部尚書府上三公子麼?他是個怎樣的人?」
說罷,十七得了十六一個眼刀,好似在埋怨:要你說!偏生她羞得面紅耳赤,更像是嗔怪。餘下的小娘子們,皆是眼巴巴望著王度。
王度看看十六娘,略有些擔憂道:「我不過在太常寺領個閒差,同翰林院並不熟稔。要說這刑部尚書家的三公子,據我所知,文採風流,相貌不凡。雖為二甲進士,可憑藉一篇《治農問桑》,已在陛下跟前露了臉。陛下誇讚他務實不虛,有治世能臣之才。不過……」
「不過什麼?」幾個小娘子屏氣凝神,生怕一個錯眼聽漏了。
「不過,我有一事好奇。三公子生在鼎盛之家,從前不曾聽聞他外出遊學,所拜名師乃以花團錦簇揚名的展先生,因何能如此熟悉地方政務,農桑灌溉。不明其中因由,胡亂猜測,幾位妹妹且是聽聽,過耳便忘了吧。」
若非後院在說三公子和十六娘的親事,王度也不會多此一言。他生性謹慎,從不妄議他人,同阿爹王四老爺迥然不同。
話至此處,十六娘心有不甘,可礙於王度也只能咬著後槽牙道:「十哥哥這話不妥,若三公子是個奇才,怪才呢。若是他生來便知曉這些呢……」
說著說著,十六娘越發沒底氣。匆匆謝過王度落魄離開。
事情鬧成這般模樣,十七自責,十八和十九登時沒了笑意,不過略略坐坐,說一會子閒話,便離開。
末了,王度悄悄寬慰十七娘。
「你為人心善,十六娘也不是那等不知好賴之人,不論這親事如何,過些天就好了。」
「謝過十哥哥。」
話雖如此,可到得夜間,十七娘聽聞夫人已同人說好,過些時日,待朝中祭奠先帝和太后之後,便擇日使媒人上門。
因這事,本已放下的十七娘復又擔憂起來。她們幾個姐妹,一塊兒長大,一塊兒玩耍。十多年來最大的不愉快,也不過是小時候的吵鬧爭執。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的日子,平平順順過來了。沒得臨到頭,再跳一次火坑的道理。
十哥哥的消息,若並不屬實,自然是好,可若屬實,那刑部尚書府上不知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爛事。
不能眼睜睜看著十六姐如此。
大家秘聞,到底該何處打探去呢。
突然,她想到趙斐然,那在她眼中不知誰家的宗親小世子。
十七娘輕笑,覺得自己聰慧異常。這人位高權重,打探點家私秘聞,不在話下。可是,該如何說服他替自己辦事呢?
甜言蜜語哄死他?
尋常事情該是可行,可這……這事關大員內宅私事,沒得使他被陛下猜忌的道理。
色……誘?
告訴他自己已知曉解開共夢的法子?
……
思來想去,十七娘終是沒能定下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本章完)
作者說:新文《公主新寡》求收藏啦
新帝登基,五公主駙馬卻因奪嫡之戰慘死,害的公主和小公子無人依靠。一年喪期之後,公主頻頻得見崔三郎。
當年她還未出嫁之時,頗有些愛慕崔三郎。
某日將他堵在長秋亭,雙耳泛紅地問他,若是有意,便來向父皇請旨。她不過是個無人在意的老五,等不了多久。
那日,她分明瞧見他點頭。
然,翌日卻聽聞他遠走,不破西北不還朝。
五公主想,她果真是個沒人要的累贅。
可如今,她成了寡婦,崔三郎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將軍,他還回來做什麼。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2、
西北戈壁灘,玉帶河蜿蜒北去,崔三郎吃一口沙子,朝河中扔塊石頭。他即將回京,再見到她說什麼好呢。
聽聞她和宋家大郎夫妻不睦,積怨頗深,搶回來應當極為容易。
可,宋家大郎沒了啊。
後來,沒了的宋家大郎,也是他跨不過的高山,越不過的天塹。
日月是你,星河是你,我卻站在這頭,沒了抬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