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騁在家的時候, 謝輕非早上睡醒會先滾到他懷裡蹭一會兒,等睡意徹底消失後把人推開,自己伸一個懶腰再起床。
今天醒來, 她閉著眼睛伸手在床側摸索了半天仍是空落落的,衛騁不知道一大早上哪兒去了。沒了睡醒服務,她只得蜷在被窩裡自己將跑到腰上的睡裙拉下來,然後……不對。
謝輕非猛地坐起,拉開被子低頭看看, 又跑到鏡子前照了照。
不是,我馬甲線呢?我那麼結實的小臂肌肉線條呢?
鏡子裡她依然是一頭長髮,但五官明顯青澀不少, 還有一種沒有受過社會毒打的精神氣。身上也乾乾淨淨, 一點被某人像狗一樣啃過的痕跡都沒有。謝輕非又伸手在鏡子前比了比,發現自己矮了兩厘米。
而後鬧鐘尖銳地叫起來,她頭重腳輕地回到床邊將鈴聲按掉,沉默地看著手裡這個十年前就該報廢掉的「古董」,陡然意識到是哪兒不對勁了。
突然變年輕的身體、桌上攤著的高中習題冊、比雞叫還早響起的鬧鈴聲……都在告訴她:擁有30歲記憶和靈魂的你, 回到了17歲的身體裡。
謝隊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面對如此不科學的情況,接受度還是相當高的, 但剛剛依然浪費了不少時間, 等她洗漱完換好校服, 把試卷課本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塞進書包後,根本來不及吃早餐已經快要遲到了。
抓了兩個麵包跑到路口,原本停靠在那裡的, 后座車窗降下一半的銀灰色賓利忽然也發動了。謝輕非只是掃了一眼車牌, 連忙追上去喊道:「衛騁!停車!」
得虧他車窗沒關嚴實聽到了她這聲呼喊, 於是車子又靠邊緩緩停了下來。
謝輕非氣喘吁吁地走上前,拉開后座車門把書包先丟進去,然後人也擠了上來。原本坐在裡面的少年見了鬼一樣被一書包砸了個滿懷,直到關門聲把他叫回了魂。
「你、你幹什麼?!」望著面前坐的不速之客,衛騁心虛到聲音都高了幾度。
「快遲到了,勞煩你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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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只是想坐順風車。衛騁鬆了口氣,往裡讓讓。
謝輕非這時才有空看看他。17歲的衛騁對外是個斯文內斂的少年,面容是俊美掛的,輪廓沒有那麼鋒利,體格也不及成人時健壯,外表非常具有欺騙性。然而就這麼一個小正經,卻一心致力於和她叫板惹她生氣,讓當年同樣稚嫩的她總恨不得和他掐架,但她現在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想給她留下點深刻印象,還知道——他其實暗戀她。
謝輕非想到這裡不由自主笑出了聲,衛騁被她盯著看本來就有點手腳不自然了,她還對他笑,瞬間讓他臉紅到了耳朵根。
「看什麼看!」衛騁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校服外套的拉鏈一直拉到了頂,別開臉道,「送你就送你,我又沒說不同意……行了別老盯著我了。還看?沒見過帥哥?」
謝輕非心想,怎麼自己以前沒發現他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小貓脾氣。
「原來你知道自己很帥啊。」她都有點想順順他的毛了。
衛騁震驚地看向她,不知道這人今天吃錯了什麼藥。
「廢、廢話。」他像頭回被她誇獎,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故作鎮定道,「怎麼,覬覦我的美色?」
謝輕非很想點頭,但為了維持人設忍住了,她也扭過頭,還刻意往車門上貼了貼,跟他隔出楚河漢界來。
「不敢。」
可以敢啊!衛騁在心裡吶喊。
可謝輕非已經不再搭理他了,正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回憶往昔,順便小口啃她的早飯。
司機從後視鏡得到衛騁繼續開的指令,不聲不響地往學校方向行駛。衛騁又悄悄瞥了眼身側,感覺謝輕非多半是被他搞無語了,他又有點懊惱,心道剛剛不該那麼說話的,開始沒話找話。
「你早上就吃這個?」
「嗯。」
「好吃嗎?」看起來乾巴巴的,沒滋沒味。
「你也想吃?」謝輕非從兜里把另一個掏出來,「那給你嘗嘗。」
衛騁立馬露出嫌棄的表情,拆開咬了一口。
果然真的難吃死了。
「好吃嗎?」她問道。
「還行。」衛騁艱難地把麵包咽下,擰開瓶水遞給她,順便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出門?睡過頭了?」
「算是吧。」謝輕非應了一聲,狐疑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我家門口?」
衛騁沉默片刻,說:「路過。」
隔三差五就路過,也虧他編得出這麼不經推敲的理由。不過若是17歲的自己發現了這點,恐怕還真就信了,根本不會去想她的死對頭會因為不放心她的安全,時不時來護送她上下學。
謝輕非心裡頓時五味雜陳,她儘管知道了衛騁這麼多年對她的心意,但其實並不清楚他都做過些什麼,有時候她追問,這人還死要面子不肯回答,用些籠統的理由敷衍了事。
到學校後因為倆人不是一個班的,衛騁沒跟她一起走。
重回高中課堂,謝輕非一時難以適應如此高強度的學習節奏,尤其這會兒已經是高三了,也容不得她有片刻的鬆懈,一上午的課結束後她罕見地感到了頭疼。幸而高三已經沒什麼新課,以複習和刷題為主,她熟悉過公式後再做點習題,漸漸找回了點從前的手感。
中午去食堂吃飯,她吃慣了衛騁每天變著花樣做的美味佳肴,再嘗食堂的盒飯就覺得難以下咽,對付了幾口就回班上了,結果意外發現衛騁在班門口等她。
他手裡拎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給她:「我媽讓我給你的。」
他媽讓他給的基本都是他自己要給的。
謝輕非忍著沒戳穿,接過來看看,發現裡頭是塊小蛋糕。
衛騁說:「你吃點好的吧,小心發育不良。」
謝輕非:「……」
「下次早上再來不及吃早飯,」他頓了頓,說,「如果我正好路過,可以順便給你帶點。」
謝輕非:「謝謝。」
衛騁一臉驚悚,謝謝就是接受,她答應?
他又道:「我明天可能會路過。」
中午沒吃飽,謝輕非此刻只想吃蛋糕,衛騁給的蛋糕肯定特別好吃,她心不在焉道:「哦,那我還在那個路口等你?」
「嗯。」衛騁撓了撓頭,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就覺得她今天怎麼好像沒多討厭他呢。沒琢磨明白,他不自在道,「那我走了。」
時值一模結束,午飯前班主任說了下午就會出成績。謝輕非想起來這次考試她依舊是年級第一,衛騁比她低了三分排第二,因為心情好,她在走廊碰見他時都懶得和他搭茬,也滿意地在他臉上看到了手下敗將的專屬表情。
事情還和從前的發展一樣,因為早就知道結果,謝輕非並沒有對這次的排名表現出多大的期待,倒是衛騁在她之前從辦公室出來,明顯已經得知自己考了第二的壞消息,抿著唇和她擦肩而過,表情臭得好像別人欠了他錢。
「輸給我了?」謝輕非饒有興趣地跟上他。
「得意什麼,又不是高考。」衛騁腳步停住,不情不願道,「這次是我輸了,下次可不好說。」
「那你加油。」
謝輕非說完,發現他頭髮上卡了一綹毛絮絮,順手想幫他拿掉。
結果她靠近,他後仰。她上前兩步,他連退到後背抵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你你……」
「我我我。」謝輕非見他無路可退了,踮腳拈到了那團白毛,亮給他看,「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衛騁:「……」
謝輕非語出驚人:「抱你,還是親你啊?」
衛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睜圓了眼:「我沒這麼想!」
謝輕非撇撇嘴:「確實,我看你也挺不情願的。」
「沒有不情願。」衛騁解釋到一半,發現這麼說也不對。
「……真敢想。」謝輕非生怕他把自己砌進牆裡,退開幾步,「小屁孩兒,好好學習,別胡思亂想。」
衛騁幾乎以為這是什麼對付他的新招數,但撩撥人這套他可從來沒學過,只能氣急敗壞地瞪著她:「什么小屁孩兒,你和我一樣大。」
「我比你大三個月。」謝輕非想了想,補充道,「準確來說是97天。」
衛騁先是一驚:「你什麼時候知道我……」
然後嘴硬:「那也是同齡人。」
「哦,同齡男女就更該保持距離了,我肯定不會想抱你、親你,你也不會這麼想我,對吧?」謝輕非毫無負罪感地逗著純情小男孩。
衛騁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挑釁完了後雲淡風輕地走人。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腦子裡想的是她真的抱他、親他的畫面,完全控制不住。
許久,同學抱著球路過多看了他一眼:「大老遠的我以為誰家西紅柿成精了。不是說來看成績?臉這麼紅,沒考上第一給氣的?」
衛騁悶聲道:「嗯,謝輕非又是第一。」
「哎呦,你說你幹嗎一直和她爭呢,第二名也已經很厲害了。」
「可誰會記得第二名是誰?」
沒人在乎,她也不會在乎。他不夠優秀就永遠不會被她放在眼裡,這不是爭與不爭的問題,而是他想要她記住自己。
衛騁想起她剛剛撩撥自己的畫面,心想他是不是也該練練怎麼耍流氓。
想想還是算了,她要真把他當成流氓就完了。
晚上放學的時候,謝輕非已經被一天的學業折騰得精疲力竭,走在出校門的路上看見衛騁,習慣性問道:「晚上我們吃什麼啊?」
衛騁一愣,面孔從路燈下轉過來:「你想和我一起吃晚飯?」
謝輕非回過神,但點點頭:「想。」
衛騁飛快地抿了下唇,口吻平靜道:「也行,既然你都主動開口了,我就勉強同意吧。」
「你要是實在勉強也可以不……」
「不許反悔!」
「行。」
謝輕非說的吃飯,指隨便炒兩個菜墊墊肚子,實在沒想到衛騁會帶她來一家如此高檔的餐廳,還包場。
他一高中生,校服還穿身上呢,倒整得挺霸道總裁。
「想吃什麼隨便點。」衛總大方地把菜單遞給她。
謝輕非還是想笑,因為他不管表現得多麼成熟,在她眼裡生理和心理上都確實還是個小屁孩。但她要照顧男孩的自尊,肯定不會像早上那樣忍不住笑出聲了。
衛騁的用餐禮儀非常好,大概也是想展示自己優雅的一面,一頓飯下來基本沒開口說話。結帳的時候謝輕非肯定不能讓小孩兒買單,主動掏出了錢包。
可人家都是霸總了,說:「這間餐廳我家有股份。」
謝輕非邊數鈔票邊抽空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應該我付錢,以盡地主之誼。」
「哦。」謝輕非說,「搶地主。」
「……」
衛騁無言以對,笑著說:「你怎麼這麼霸道。」
然後他把帳單遞了過來。
謝輕非看完最後那一長串數字,小小地震驚了一下,然後非常能屈能伸地把錢包放回了口袋裡:「那還是你來吧,少爺。」
出了餐廳,她還是忍不住問:「只是隨便吃個飯,為什麼要來這麼貴的地方?」
衛騁低聲說:「不隨便。」
「廢話,幾個菜啊就五位數了,怎麼看都隨便不起來了。那下次……」謝輕非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他說的不隨便是什麼意思。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和他一起吃飯。
於他而言意義不凡。
所以地點是短時間內他能想到最好的,也不想讓任何人冒出來打擾,還得杜絕她搶著買單的機會。
謝輕非慢吞吞把話說完:「下次就別搞這麼隆重了,隨便吃點什麼都可以。」
衛騁眼睛亮了亮,帶著一絲笑意看向她:「還想跟我約下次啊?」
她站在花壇台階上走,高出他半個頭,聞言俯身望向他的眼睛:「想啊。那你想還是不想?」
衛騁的呼吸陡然一滯,面前是她近在咫尺的笑臉。
謝輕非在對他笑。
她的眼瞳中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的影子,是不是說明她此刻眼裡心裡也只有他一個人?
衛騁不敢細想。
孟春的風怎麼已經這樣熱了,讓他整張臉不受控制地發燙。他這一整天從大清早開始到現在,已經快完成人類向開水壺的終極進化了。
謝輕非想從台階上跳下來,衛騁忙伸出胳膊讓她扶,她穩穩落地,還沒肯跳過這個話題,拉長腔不依不饒地問:「想不想啊,快點說,你不說就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再約你了。」
「我沒不同意,我……我想啊。」衛騁忙道。
謝輕非:「那我們以後也可以一起吃飯。」
衛騁輕咳了一聲:「好。」
「就知道你會同意。」
「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謝輕非沉吟片刻,神秘地說:「恐怕真的沒有,我能預知未來。」
衛騁笑道:「神棍。」
「不信啊?那你隨便問我點什麼,看看我能不能答出來。」
衛騁配合地思索起來,說:「你喜歡什麼顏色?」
「紅、黑、綠。」
「口味偏甜還是辣?」
「甜。」
「最大的興趣愛好是什麼?」
「拼樂……」謝輕非蹙起眉,「這些問題和我能不能預知未來有關係嗎?」
衛騁理直氣壯:「你都讓我問了,我肯定要問點我想知道的。」
被他擺了一道,謝輕非哭笑不得地點著頭:「行,那我也問點我想知道的。」
「你早上其實不是路過我家,是特意在等我,對吧?」
衛騁一愣,矢口反駁:「不是。」
「每個課間都要來走廊接水,是為了路過我們班窗口看我。」
「我沒有。」
「上體育課的時候你也在偷偷看我,被我發現了還假裝和同學說話。」
「怎麼可能!」
「元宵節的豆沙湯圓根本不是顧阿姨逼你送來的,從皮到餡都是你親手做的,你就是想來我家陪我過節。」
衛騁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努力擠出一個嘲諷的笑意:「……你怎麼這麼自戀,下一句是不是還要說我喜歡你,做這些都是因為暗戀你?」
謝輕非:「你喜歡我,做這些都是因為暗戀我。」
衛騁:「……」
他急忙道:「是你想多了,我根本不……」
「眼球左右晃動,高頻率眨眼,是一個人在說謊的時候很顯著的微表情特徵。」謝輕非屈指手指,輕輕碰了下他的眉心,然後指尖下滑,「同時,說謊的一方還會不由自主觸摸自己的鼻樑。」
衛騁一動不動地任她在自己臉上亂摸。
她的手指又點在了他的唇上:「以及抿嘴。」
衛騁張口想要反駁,唇卻隨著張開的動作更多的觸碰到了她的指腹,他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眼神慌張地,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
這女流氓居然還笑得出來,力道不輕地在他唇鋒上揉了一把,才把手收回去。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猛地背過身去:「對不起。」
謝輕非也意外道:「對不起什麼?」
衛騁輕輕咬了下唇上被她手指碰過的地方,啞聲開口:「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我這樣做肯定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對不起。至於你說的這些……我做都做了,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我確實喜歡你,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了,你要是覺得我是個變態,我以後會儘量不去打擾你,很抱歉。但我真的……」
「我不討厭你啊。」謝輕非說。
衛騁身形一頓,驀然回身:「你說什麼?」
他的耳垂都紅透了,眼睛竟也是紅紅的,悲傷的情緒醞釀到頂峰倏地被打斷,整個人懵得可憐又可愛。
謝輕非心頭頓時軟得一塌糊塗,無奈地嘆息一聲,解釋道:「我不討厭你。其他的話就先不說了,怕影響你高考。」
衛騁的目光緩慢地在她臉上聚焦。
依照她剛剛那什麼微表情判斷,此刻的她眼神溫柔堅定,也沒有多餘的小動作,很單純地望著他的眼睛在說話。
不是謊言。
真的討厭他,直接點明一切讓他痛苦讓他難堪,何必在意他高考會不會受影響。
所以她的想法和他是一致的?
「傻了?」謝輕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衛騁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又像觸電似的鬆開了,手捏成拳緊張地揣進了口袋。
「那高考結束之後,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
謝輕非賣起關子:「都說以後了,現在肯定不能說啊。」
衛騁懇求道:「稍微透露一點也不行?」
「不行。」謝輕非堅定地搖搖頭,又看他可憐,便沖他勾勾手指。
衛騁聽話地附耳過去。
「近在眼前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我不是能預知未來嗎?」她湊在他耳畔小聲說,「我知道在十多年後,你會成為我的丈夫。」
衛騁眨眨眼,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在腦海里回放她這句話。
許久,他問道:「未來的我對你好嗎?」
謝輕非揚起眉,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裡。
很快,他自己就道:「應該還挺好的,否則你不會讓我等你的答案。」
謝輕非在他忐忑的目光中點了點頭:「自信一點啊,是因為你對我非常非常好,所以我才等不及地要來找你。」
衛騁總算笑了:「現在的我也不會讓你失望。」
車子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衛騁為她拉開車門,向司機囑咐送她回家。
謝輕非見他沒有上來的意思,奇怪道:「你要去哪?」
「書店。」
「大晚上的,買什麼?」
「買點題回去做。」衛騁一副鬥志昂揚的姿態,「區區高考,我肯定會考好。到時候你沒拿到第一,就等著哭吧。」
謝輕非:「……」
態度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內卷是怎麼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