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是沒把趙重雲當外人, 加上這會兒情緒確實到位了,才直接把心裡話說出口。
趙重雲整個人都凌亂了,他有一萬個不理解, 什麼叫分手了但還愛他,寧可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保護他……這是哪門子的奇怪感情。
他險些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不死心地又確認了一句:「你說,你會先救我的。」
「當然了。」這一點謝輕非沒有反駁,但不等趙重雲再開口, 她已經給出了解釋,「你是在場唯一沒有自保能力的人,我肯定不能讓你出事啊。」
原來只是因為他太弱了。
趙重雲突然覺得很荒唐。
她記得他的生日只是個偶然, 換成別人也一樣記得。嘴上說著遇到危險不會讓他出事, 但當時在場的就算是個路人,她同樣能夠將人保全,因為她要保護的只是人命,並不是他對她有什麼不同……他從來就不是例外。
趙重雲失魂落魄地晃了晃身形:「師父……」
謝輕非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嗯?」
「師父,」趙重雲艱澀地開口, 「我上次說不再當你徒弟的話不是真心的。我、我很想陪在你身邊,你教我的我都好好學了,可能我現在還不是一個成熟的好警察, 但我會努力的, 我不會一直需要你保護, 你別把我當小孩了。」
他額前碎發的陰影將他一雙眼睛完全遮住,捏著褲縫的手居然在顫抖。謝輕非端詳他片刻,忽然發現他前段時間一時興起修的眉毛不知何時已經長回了原本的樣子, 頭髮也恢復了原樣。一個從未想過的猜測浮上心頭, 謝輕非頓時明白過來他的反常是因為什麼。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別不要我。」趙重雲的聲音徹底低下去, 頭也沒再抬起來。
謝輕非緘默,心想這都什麼事兒啊,難不成她命犯年下。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趙重雲的心也涼了。他站起來先是摸了摸頭髮,又去捋自己壓根兒沒皺的衣角,手和腳好像是租來的,怎麼用都不習慣,把自個兒探索了個完全,才磕磕巴巴說:「對不起。你、你好好休息吧,不早了,我也要回家睡覺了,明天還要上班。」
謝輕非看了眼正午明晃晃的日頭,擔心地問了句:「你真沒事嗎?」
趙重雲已經轉過了身,語氣很是平靜:「沒事,我就是困了,我走了師父。」
他和席鳴自病房門口擦肩而過,席鳴叫了他一聲沒被搭理,撓著頭問謝輕非:「誰又惹他了?」
謝輕非只覺得心累,「唉」地一聲倒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問:「你又有什麼事?」
「哦,差點忘了。」席鳴興沖沖道,「我剛剛在醫院門口看見有賣烤紅薯的,可香了!你想不想吃?」
謝輕非掀開眼皮,對上他純真的、只為烤紅薯發光的眼神。
這才是年輕男孩該有的精氣神!
她欣慰道:「好,去買吧,我請客。」
席鳴豪邁地一揮手:「不用!剛路上碰見我哥,他給我掃了一千塊讓我想吃什麼買什麼。趁他不在你還有什麼想吃的趕緊說,我偷偷買過來不讓他知道。」
衛騁要知道這倆人一心只有路邊攤肯定氣得叫起來,這可是頂風作案啊,謝輕非更感動了。
席鳴真好,席鳴是正常人。
接下來幾天謝輕非吃得好睡得香,靜養生活過得堪比皇太后。唯一不大舒心的就是她的「陪床看護」小衛太過草木皆兵,她喝水嗆到咳聲嗽他都以為是什麼絕症前兆,急得不行。有時候她半夜感覺到身邊有人,眼睛眯起縫來觀察情況,居然發現是衛騁在悄悄探她的鼻息。謝輕非使壞故意屏住呼吸,他居然真的按鈴叫護士,嚇得她怕打擾別人再也不敢開玩笑。
幾次被動地與世長辭過後,謝輕非實在忍不住了,把衛騁叫到面前嚴肅地商量這個問題。
「我的身體基本沒有大礙了,這點你是知道的吧?」各項檢查報告那麼厚一摞就放在手邊。
衛騁歪著頭:「嗯,知道。」
知道個屁。
謝輕非抵著太陽穴,說:「我也不會死。」
衛騁湊過來:「你是頭疼了嗎?」
「……」謝輕非把手放下,「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老這麼擔心我了。我看你前段時間挺忙的,真有事不用天天過來……笑什麼?」
衛騁唇角翹得老高,聞言搖搖頭:「沒什麼,你讓我別擔心你,但你好像也挺擔心我的。」
他傷勢輕,恢復得也很快,臉上已經找不到半點憔悴的影子,頂著這麼一張臉蛋笑,搞得謝輕非很不自在地挪開眼。
這時,床頭放著的手機響起來,謝輕非:「不許笑了。」
電話那頭呂少輝疑惑地「啊」了一聲:「我沒笑啊,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她開的是免提,衛騁食指豎到唇中央表示自己會聽話。乖了沒兩秒,謝輕非一瞥又發現他笑盈盈地盯著自己看,忍無可忍地去推他的臉,順便對電話里道:「說吧,我在聽。」
「康卓已經找到了,這幾天他其實就躲在先聲路的那個倉庫里。」呂少輝說,「人被抓了之後他裝傻不承認,我們說雷恆已經來自首認罪了,他才改口說事情是自己做的。也沒怎麼反抗,就問爆炸的情況怎麼樣、郭偉強死沒死,所以他的目標確實是郭偉強。他也承認自己就是照李慕的小說情節來殺人的,但小說是無意間看見的,他說根本不認識李慕,就是覺得這個殺人方式挺有意思的,而以這幾個受害者為目標也是單純看他們不順眼。」
康卓是某化工研究所的實驗員,無意間結識了秦海洋,得知他年少時的經歷後心裡嗤之以鼻。去年秦海洋再度因為騷擾女性被拘留,找不到朋友保釋就打給了康卓,康卓得知情況後罵了他一頓,同時覺得這種人真是社會的敗類,坐牢都改不了他的死德性,以後難保不會有女性再被傷害,所以他就打算為民除害。
「就跟我們推斷的一樣,秦海洋想要拿到秦國棟的遺產,早就動了殺心了,被康卓看了出來,所以兩個人就合謀說事後三七分。康卓假意告訴秦海洋大爺已經被他幹掉了,騙他來『驗收』,其實那天大爺根本不在家,康卓就把人給殺了。然後他又發現大爺也不是好東西,就順手一塊辦了。當時大爺在朱雀湖廣場散步來著,自己跑林子裡撒野尿,正好方便守在暗處的康卓動手……哎,這還真是沒素質你說說,但凡找個公共廁所也不至於沒監控拍到。」呂少輝說到一半感覺有點缺德了,忙收回來,「然後就是康文霞了。」
「康卓說康文霞是他的繼妹,但從小就很討厭,看不起他和他媽,逮著機會就欺負他們母子倆。他那個爹呢本來也是為了找個女的照顧家裡,對羅銀娣也不是真有心,更別提一個沒血緣關係的繼子了,所以對女兒的刁蠻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康卓說他早就看康文霞不爽了。他住的地方又正好能偷窺到她家,有事沒事就拿個望遠鏡觀察人家,摸清楚她的生活習慣之後就上門作案了。」呂少輝說,「至於鄭宇軒,完全是因為他去年見義勇為的時候在派出所對秦海洋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秦海洋不是瘸子嗎?那小子也是口不擇言侮辱了殘疾人,就被康卓記恨上了。」
康卓是看不上秦海洋,本來鄭宇軒怎麼罵秦海洋他都不在意,可偏偏對方逮著「瘸子」這個關鍵詞展開了羞辱,康卓自然會想起自己失去了一條腿的哥哥。他哥以前別說見義勇為這種小事,為了人民財產安全拿命去拼都不在話下,但得到的歌頌多嗎?別人再提到雷恆,說得最多的恐怕就剩下一句「瘸子」了。康卓在內心為雷恆打抱不平,而這時候鄭宇軒的年輕、正直和健康就都成了原罪。
謝輕非皺起眉:「所以這一切都是巧合?那鄧錦如又怎麼得罪他了?」
呂少輝頓了兩秒組織語言,小心翼翼道:「鄧錦如據他所說是拿來報復你的,因為雷恆的事情……他還挺記恨你的。」
殺秦氏父子是為民除害,康文霞和鄭宇軒則是他自己想報復,唯一一個鄧錦如和他沒啥關係,但想起謝輕非這個間接害他哥哥丟了一條腿的人,覺得也能拿鄧錦如來湊個數。
謝輕非:「那5號不該是我嗎?找鄧錦如的麻煩也太迂迴了吧。而且雷恆應該不會把我的私事跟康卓說,他怎麼會知道我和鄧錦如之間的牽扯?」
呂少輝:「確實不是雷恆說的。康卓說鄧錦如是他前女友,兩人都談婚論嫁了,但鄧的父母不滿意康卓的家庭情況就不同意,兩個人私下一直沒斷開聯繫。鄧失蹤之前和男朋友吵架,康卓就是趁這時候打電話以複合的名義約她出去的。這也是鄧錦如大晚上願意一個人跑去那麼偏僻的地方的原因。以前你上新聞的時候鄧就跟康提起過她和你的關係,康卓本身對你也不陌生,有了這層關係在,他的說法好像也能說通。」
康卓既然已經認罪,種種因由雖然和雷恆自述的動機大相逕庭,但也都有頭有理,使用高錳酸鉀製作炸彈的工序他都能一一還原,案子確實可以考慮就他的供詞了結了,但所有人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謝輕非提出疑問:「李慕的小說里一共五名受害者,到鄧錦如為止他也該停手了,而且我也不覺得他有再作案的打算,畢竟那天都在監控里跟我們打過招呼,他知道自己被抓歸案是必然。所以何必在最後搭上郭偉強這麼個添頭?爆炸也不符合前幾起作案特徵。」
呂少輝嘆了口氣:「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他現在的狀態就是『罪我認了,別的愛咋咋地無可奉告』。完了雷恆的嘴巴我也撬不動,他更專業。我就奇怪了明明沒讓他倆碰面,分開審問怎麼還能問不出一點破綻來,難道雙胞胎的腦電波是互通的?」
「雷恆還堅持說自己才是真兇嗎?」
「那倒沒有,但也不可能指望他指認康卓吧。」呂少輝說,「而且我跟你講,真挺邪門的。明明這倆人也不是在同一個家庭長大的,但康卓看起來真的和雷恆一模一樣。我說的這個一樣,是指他們倆不管在哪個年齡段,照片裡從頭到腳從髮型到服裝都完全相同的那種一樣。甚至在雷恆腿傷之後,康卓還會模仿他不良於行的走路姿勢,這才導致他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左腳磨損嚴重。」
衛騁插了一嘴:「康卓母子兩個人感情怎麼樣?」
謝輕非看了他一眼,呂少輝也反應過來:「就……不怎麼樣吧?羅銀娣要依附現在的丈夫,重心肯定都要放在康文霞這個繼女身上。倆人寄人籬下的,不是說有張結婚證就不是外人了,她就算想關心兒子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怕讓康家人說閒話連帶著自己日子也不好過吧。」
「可雷恆和父親感情就很好,雷父離婚後也沒有再娶,一直為了兒子打拼奔波。」衛騁提到這裡,呂少輝順暢地接過了他的話,「康卓還小的時候沒法理解母親對他的疏遠,看到同胞哥哥和他截然不同的待遇所以心理不平衡,但能力上又改變不了現狀,他只能幻想自己才是那個生活幸福的雷恆?」
但雷恆的日子真有他以為的那樣好過嗎?或許早些年是這樣的,但自雷恆步入中學一切美好也都被李慕的存在給打破了。以李慕寫的《凡賽堤夢魘》的不出名程度,康卓想要「正好」看到這本書並點進去讀完的概率幾乎為零,而按照他的說法,在他打算殺掉秦海洋「為民除害」時還沒有物色到下一個作案對象,又怎麼會事先以連環殺手X的作案手法為模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直在暗中盯著李慕,或許早在三年前雷恆去找李慕鬧事時他就已經得知了哥哥少年時的遭遇。康卓本人的生活已經足夠不幸了,他以雷恆的身份給自己編織的幸福人生居然也被打碎,這和讓他親自遭遇李慕的欺凌是同等的煎熬,所以他才謀劃了一整個殺人計劃,目的是為自己報仇。
謝輕非眉頭還皺著:「我還是不懂——他既然都因為不想讓雷恆頂罪主動認罪了,作案過程中就沒想過自己的行動痕跡會讓雷恆受牽連嗎?」
「是這意思,」呂少輝聲音裡帶著點疲憊,「我尋思等鄧錦如醒了再問問她,她的主治醫生說她情況好轉,很快就能恢復意識了。你也別著急,好好歇你的,不管真相如何人反正是被我們摁住了,早晚能問清楚。」
謝輕非「嗯」了一聲:「辛苦了。」
說完,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手一直被衛騁握著,忙不迭甩開,警告道:「別占我便宜,我是病了不是癱了,還沒到你為所欲為的時候。」
衛騁竟厚顏無恥地耍起無賴,在她指腹上捏了捏:「是你先動的手。而且我都任卿採擷了,你就笑納得了。」
謝輕非掌心跟著被他撓了一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人不是很講分寸的嗎?分手後紳士得讓人感到陌生,是受什麼刺激了一下子又重現原形。
護士過來查房,謝輕非趕緊把手縮回被子裡,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埋被子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看他:「別傻笑了,我要睡午覺了。」
衛騁輕輕點頭,體貼地幫她重新掖了被角,將她的口鼻解放出來。
謝輕非被他含情脈脈的眼神看得吃不消:「還、還有什麼事?」
「沒事,」他起身要走,兩步後又回頭,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愛你。」
「……」
謝輕非隨手抓了個橘子扔過去,兩頰緋紅:「你有病吧,說這個幹嗎啊?」
衛騁靈活地接住了橘子,三兩下幫她把皮扒好又放回去,捏了下她滾燙的臉頰肉:「就是說一下,好了,睡吧,下午我再來看你。」
他將窗簾拉好,燈也關上,帶門的時候動作很輕。謝輕非被他吊得不上不下,一怒之下從被窩裡鑽出來把橘子給吃了。
衛騁剛出門就遇到席鳴,將人攔住:「睡了,有事下午再說。」
「哦,沒什麼事,我就看看。」席鳴掃了他哥一眼,讚許道,「你最近表現不錯,總算有危機感了?我早就說了嘛,想要追女孩子態度就要端正點。小衛啊,你就再接再厲吧。」
衛騁點了點頭。
席鳴心想居然沒罵我,驚奇地看向他。
衛騁側眸:「怎麼了?」
「你最近心情是不是很好?」席鳴狐疑地發問。
衛騁:「還行。」
席鳴試探道:「我看上一車,但是……」
「買吧,錢待會兒打給你。」衛騁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席鳴揚起眉,繼續道:「我還有點餓,你待會兒回去給她做飯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剩兩口?」
衛騁還是和顏悅色地:「好,自己到傳達室拿。」
席鳴:「。」
席鳴:「我不管你是誰,立刻從我哥身上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