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恆。」
「嗯?」
「你餓不餓?」
「不餓啊, 」雷恆說完一看身邊人的表情,瞭然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不愛吃早飯, 現在知道難受了?」
謝輕非惆悵地托住下巴:「我以為任務一會兒就結束了,結果拖到現在師父那邊還沒動靜。」
兩個人窩在麵包車裡,車是臨時租的,除了零件外唯一的外物就是垃圾,實在不可能抱著啃。這裡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謝輕非十分後悔沒早五分鐘起床順路買點吃的。
她捂著肚子嘆氣:「麵包車裡沒有麵包,可恨。」
雷恆掏了掏口袋,神奇地從褲兜里摸出兩枚巧克力:「吶, 墊墊。」
也不知道男的體溫怎麼就這麼高, 謝輕非看著兩坨已經被焐得半融化的球體,表情相當一言難盡,但下一秒肚子的反抗聲就打斷了她的矯情,讓她皺著眉把巧克力吃了。
雷恆瞧她這仿佛服毒的表情:「還嫌棄,這可是哥精心挑選的喜糖, 別人都沒吃過呢,你是第一個沾喜氣的。」
謝輕非忽然覺得不那麼難以下咽了,驚喜道:「真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她還在讀書, 我們商量著等她今年研究生畢業回來就辦婚禮。」雷恆提到未婚妻時, 平日裡挺大喇喇一人還臉紅上了, 「你還傻笑啥啊?好不好吃給句準話,我回頭還得再選幾樣別的呢。」
「好吃。」謝輕非還是忍不住笑,「恭喜雷恆同志, 祝你們百年好合!」
「謝謝。」雷恆鄭重地接受了她的祝福, 手指在褲縫上搓了兩下, 又道,「輕非,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我……」
耳麥突然響了,謝輕非忙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目標人物已出現,各小組成員注意,三分鐘後包圍現場。」
雷恆也正色起來,又聽蒲玉在頻道內發出指令:「雷恆帶輕非從東門口進去,目標人物會在那裡碰頭,你們的任務就是將人拿下,一個不能放跑。」
「是!」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
謝輕非模糊的意識在記憶中的畫面現場穿梭著,她聽到自己問雷恆中午能不能去吃雞公煲,讓師父請客,雷恆卻說他更傾向於單位對面新開的銅鍋涮肉。
轉眼一陣巨響炸開,衝擊力將人撞飛出去,幾秒的滯空感剝奪了人全部的思緒,整個身子失重後再被重重擲地。謝輕非耳畔的電報音長鳴成一條線,她只能感覺到胸口被堅實的樓板死死壓住。
「雷恆,雷恆!」
眼皮沉重,一股莫大的空虛壓抑著意識,肋骨和胸膛仿佛被擠壓成了齏粉。謝輕非四散的靈魂都被疼痛一一揪了回來,她昏漲的頭腦漸漸拾起了對感覺器官的調動權,讓她依稀聽到了些許吵鬧。
嘰里呱啦的都在說啥呢?她遲鈍地辨認這些模糊的字詞。
「你救她、救她啊!你也知道那是爆炸,不護著她反過來推開我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瘋了!」
嗓門這麼大,跟誰都不客氣,謝輕非默默地想,這位喇叭成精的仁兄應該趙重雲。
那他在罵的應該是衛騁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聽到衛騁開口:「你再吵吵嚷嚷打擾她休息,就滾回家去。」
謝輕非有點想笑,衛騁凶起來還挺像回事兒的。聽著也中氣十足,應該沒有受太重的傷。本來麼,按照她判斷的爆炸丨物填充量,只要躲避及時就不會出太大問題。
但並不知情的趙重雲被他這麼一斥,簡直要氣炸了,從前對衛騁的懼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怒而反駁:「你憑什麼不讓我待在這?你是她的誰啊!」
謝輕非心想:還挺會挑重點。你這麼問要他怎麼回答呢?
然後她就聽不到趙重雲的聲音了,想必是被少爺以特殊手段請滾了,繼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她特別想睜眼看看來人,親眼確認一下他沒事,但實在沒有力氣掀起眼皮。不過很快她就慶幸自己還處在半昏迷狀態,因為她感覺到衛騁握住了她的手。
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手背,手感有些刺撓。
她是睡了很多天嗎?衛騁居然都長鬍子了。他那麼精緻要面子的人,每次見她都恨不得拾掇得原地開屏,竟也有忘記刮鬍子的一天。
很扎手。謝輕非被刺得受不了,可這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折磨」人,霸占著她的手越蹭越來勁,謝輕非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調動全身的力氣想給他一個暗示,指尖驀地被燙了一下。
她回想那一瞬間的溫熱,反應過來是眼淚。
衛騁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說,謝輕非卻就此神奇地平靜了下來,沉默地品味指尖的水漬從溫潤到乾涸的觸感,這竟成了她跟眼前尚未復甦的世界唯一的聯絡,比任何外感都要清晰。心緒不再浮躁後,疲倦感就捲土重來,她不死心地想看一眼美男落淚的風景再睡,餘下的體力卻再難支撐她的心愿。
這回她睡得很沉,頭不那麼疼了,昏迷前凍結的記憶也都盡數釋放。
正因為她不是第一次經歷爆炸,所以對一切苗頭都十分敏銳,但人體畢竟不是金剛不壞的,能夠感知危險的同時還想迅速避險在當時的情況下顯然不現實,只能慶幸露台上還有一個大理石方桌,關鍵時候幫忙擋了一下身後的衝擊。
還有就是她和衛騁幾乎同一時間反應過來的默契,也讓傷害降到了最低。
謝輕非惆悵地想,等她醒過來了,是先表揚他還是先挨他的罵呢?
她就邊思考這個問題邊度過了最漫長的昏迷期。
轉入普通病房後每天來看望她的人很多,謝輕非分辨不出時間,但從他們不知是被誰警告過後特意壓低的音量里還是能捕捉到些重要信息的。
呂少輝已經調查過現場的情況,那些她看到的黑色粉末和紫紅色雪水經檢驗是高錳酸鉀,整個爆炸丨裝置是以一口高壓鍋為載體,高錳酸鉀和脫脂棉的混合物就是燃爆劑,因為室外洗手池下的柜子里還安裝有洗衣機,所以這裡本來就有通電條件,方便兇手製作點火裝置。啟動這一爆炸丨裝置只需要將連接鐘錶的電源開關拉動開啟,爆炸丨物就會在設定時間內被引爆,且有反拆卸裝置在內,一旦啟動無法停止。
「那個出租房租戶的身份信息確定是雷恆,但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找不到蹤跡。不過從爆炸丨物的復配技術上看,他弟康卓更具備相關能力,人也沒影兒了,也不知道是他倆合起伙來作的案還是別的。」呂少輝翻看著手機上的圖片,那是破開雷恆家大門後搜到的證物,「四身衣物全都在這兒了,還整個假模特套著,一開門嚇我一跳。」
席鳴:「鄧錦如那兒情況怎麼樣?」
呂少輝:「人是救回來了,但胳膊接不上了。本來以為5號找到了就沒事的,畢竟那小說裡頭一共就五個受害者。誰知道兇手壓根兒沒打算放過郭偉強,要不是我們的人先去了他家而謝隊又發現得及時,郭偉強這種普通人讓轟一下估計拼都拼不起來了。」
「可我師尊也不是超人,她得多疼啊。」席鳴看謝輕非一直沒有要醒的跡象,肉眼可見地萎靡不振了,「大嘴哥,醫生不是說她已經脫離危險了嗎?為什麼還是醒不過來?」
「應該是還沒恢復好吧。」呂少輝也不能給他解答,只好猜道,「是不是身體素質下降了,自愈能力慢?」
席鳴趕緊衝過去捂住他的嘴:「你別當我師尊面瞎說,她最聽不得這種話了,小心她跟你急。」
呂少輝全無忌憚:「昏著呢,聽不見的。」
謝輕非:「……」
再一覺之後,不知道是幾點鐘,病房內安安靜靜,陽光從窗簾照射進來,把單調的白色床單都映襯得暖洋洋的。謝輕非被光亮刺得兩眼發暈,緩了許久才適應過來,她張開嘴「啊」了半個音節,身邊趴著的人立刻被驚動。
「在呢,媽媽在這呢,寶貝!」
顧明煦激動地摸上謝輕非的臉,看到她真的睜眼了,立馬按鈴叫醫生,做完一切後眼眶才紅起來:「非非,你總算醒了,快把我擔心死了。」
她用棉簽蘸水幫她暈了唇,謝輕非幹得冒煙的嗓子得到滋潤,總算能出聲了:「顧阿姨,他……」
「他沒事,活蹦亂跳好著呢!」顧明煦說完又哽咽住了,掛著兩行眼淚颳了下她的鼻尖,「你這傻孩子,你……」
她開始說她昏迷期間的事情,謝輕非才知道經歷過這麼漫長的夢境,其實她也才睡了兩天。衛騁沒什麼大礙,趙重雲更加毫髮無傷。蒲玉也來看過她,只是她還有案子在身不能留下照顧。衛騁自個兒還要被醫生按著檢查,脫不開身的時候擔心一幫大老爺們笨手笨腳,就搖來了他媽。
顧明煦餵她喝了幾口水,心疼地問道:「非非,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謝輕非沖她笑笑,說:「我餓了。」
顧明煦擦著眼淚哄她:「好,我們等醫生檢查完就吃東西,想吃什麼阿姨都給你做。」
醫生很快就來了,謝輕非抬眼看到站在人群最末處的衛騁。
他沒走過來,謝輕非一邊挨著檢查一邊直勾勾看著他:還好,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就是有點跟丟了魂兒一樣,頭髮長長了一點,可惜鬍子倒是剃了,她還沒見過他有鬍子的樣子呢。謝輕非腦補了一下少爺這張清貴俊俏的小臉蛋長一下巴絡腮鬍子的模樣,忍不住翹起了唇。
衛騁見她居然還在笑,不由揚起眉毛。
「醒了就好了,病人身體素質不錯,原本是腦震盪,腦部檢查也沒有損傷,一直不醒估計是情緒障礙導致的。家屬注意要讓她臥床靜養,放鬆心情,千萬要避免過度勞累。」
顧明煦還惦記著謝輕非剛剛說餓,追問道:「那飲食上有什麼忌口嗎?」
「清淡點就可以,注意營養均衡。」醫生說完又看了看謝輕非的報告,大概真是覺得她結實,安慰了句,「她身體挺好的,恢復起來也快,不用太擔心。」
顧明煦聽完就忙要回去準備吃的,病房內很快就剩下兩個人。
衛騁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將近一分鐘沒等到她開口,才緩慢移動到床邊:「還有哪兒疼嗎?」
謝輕非凝著他:「有。」
衛騁頓時緊張起來:「哪裡?」
「肩膀、腰,」謝輕非想了想,補充,「屁股和腿,都又酸又疼。」
衛騁鬆了口氣:「你這是躺太久了,不酸才怪,我給你按按。」
他把床搖上來,謝輕非由著他把自己搬到懷裡,背靠著他享受按摩服務。
她嗅到了須後水的味道,和他身上常有的香氣並不同,謝輕非垂眼望到衛騁衣服的一角,猜想他這兩天應該都沒回過家,衣服上的氣味淡了很多。
「哎,力氣可以再大一點。」筋絡疏通了,她眯著眼睛舒服地指揮著。
衛騁「哼」了一聲:「我力氣就這么小,否則也不至於被你給撲倒。」
謝輕非還能聽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轉過頭,抬眼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你只是沒想到我會救你。」
她的頭髮在他頸窩裡掃蕩了個來回,和她這句話一樣,明明音量不高,但讓人心裡又酸又癢。
謝輕非又說:「我挺傷心的,你居然這麼冤枉我。」
衛騁按到了她的手臂,順勢將她轉了回去:「少說幾句話吧,醫生剛還讓你好好休息。」
「說話又不累。」
謝輕非發現他手背上有傷,是因為他當時明明被她按在身下,還非要環住她導致的。
然後她又笑了。
衛騁把被子給她圍好:「又笑什麼?」
謝輕非說:「我想起那個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的梗圖。」
衛騁有意嚇唬道:「那你就不覺得自己後背少了點什麼嗎?」
謝輕非一愣:「什麼?」
衛騁在她頭髮上摸了摸。
謝輕非:「……」
她差點叫起來,顫抖著問:「所以我現在是個什麼髮型?」
衛騁哈哈大笑:「騙你的。」
謝輕非意識到自己被他捉弄了,氣笑不得地想伸手推他,可動彈這兩下要耗費不少體力,沒等報仇計劃實施她就又氣喘吁吁地靠回他懷裡:「不行不行,我有點暈。」
衛騁扶住她的腦袋,笑意也淡了:「知道暈,下次就不要逞英雄。」
昏迷中考慮的問題她到底是沒提,而衛騁竟也沒有罵她。
謝輕非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摩挲著那一圈紗布,剛要說什麼,他的懷抱忽然收緊了些,下巴擱在她肩上,聲音很輕,帶著絲失而復得的珍重:「你嚇死我了。」
抱了許久,衛騁聽到謝輕非咳嗽,扭頭看到杯子裡的水都沒了,才捨得暫時鬆開她去水房。
謝輕非靠回枕頭上,心想沒他懷裡舒服。不一會兒聽到門把被旋開的動靜,正想讓「人形靠枕」繼續工作,話語止在唇邊。
雷恆站在門口拉下口罩,抬高帽檐。
「輕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