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健步如飛地進了太夫人的院子, 老遠瞧見太夫人端坐在堂屋裡吃粥,登時就驚了。
喬元冬見王大夫來了,立刻請他來給太夫人診脈。
王大夫也不囉嗦, 直接在太夫人腕上墊了帕子開始摸脈。
一番望聞問切,王大夫連咦三聲,末了直嘆:「奇哉!奇哉!」
喬元冬問道:「如何?」
王大夫不可置信地道:「太夫人這脈象穩健勻稱,竟比從前還要好上一些!」
眾人一聽這話,全然信了太夫人是大好了, 一時間盡皆展顏歡笑,多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乍然消失,一個個都輕鬆無比。
項修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 他透過人群望向夏芒, 卻見她也看了過來。
這藥有用!
王大夫開了個太平溫養方子後,下人便客氣將他送出門了。
太夫人遣散了下人們,這才將喬元冬和項修安招到跟前來說話。
「祖母今兒勞累許久,還是多歇歇吧。」喬元冬顧慮她大病初癒,想叫她好好修養。
太夫人擺手道:「我躺了這幾日, 骨頭都僵了,如今坐著說說話反倒舒坦些兒。」
喬元冬於是不再勉強。
項修安湊過來拉著太夫人的手,道:「祖母要說什麼話, 孫兒都聽著。」
太夫人笑著拍了拍他的手道:「祖母今兒要教你們一個道理, 對上項氏那等宗親, 他們不仁咱們也大可不義,死守成規往往吃虧的只有自己。」
項修安想起方才太夫人威脅郭氏的那些話,不由有些猶豫:「啊?祖母您是說, 咱們真的要對堂兄他們做那些事嗎?」
太夫人笑笑道:「你是個好的, 自然看誰都是好的, 可人心隔肚皮,你看項氏族親,說是一家人,做出來的事卻堪比匪盜,這樣的人難道也要以禮待之?」
項修安蹙眉沉思,喬元冬倒是接受得很快,她直接點出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可是國公府與項氏同族,到底頗受掣肘。」
太夫人讚許地看了喬元冬一眼:「自古以來,宗族一體,族人既受宗族庇護,也要回饋宗族,只是若宗族不是庇護反成拖累,倒不如斷尾自安來得妥當。」
項氏便是如此,如今的項氏並不能成為國公府的依靠,反而遭到多方刁難,長此以往,國公府的血只怕要被吸乾。
喬元冬深覺太夫人說得有理,她看了沉思的項修安一眼,道:「可是如何斷尾?」
郭氏不管再怎麼無禮,但她有句話說得在理。
一筆寫不出兩個項字,國公府與項氏同出一族,要想分出去,談何容易?
他們可還指望靠著國公府這棵樹往上爬呢,哪裡會輕易放手?
太夫人眼中精芒連閃:「從前又不是沒有分過,如今不過是再分一次罷了,項氏族長是個鼠目寸光的東西,這一回定要叫他求著咱們除族。」
說著太夫人又拉住項修安,對他道:「祖母知你心性純良,今兒除了教你以牙還牙,還要教你一個道理,若要對敵,須得韜光養晦,不到一擊必中之時,切莫聲張。」
「壞項氏小輩的名聲不過是我恐嚇郭氏的話,要真正對付項氏,便要抓住他們最在意的東西,打蛇打七寸,方能制勝於敵!」
項修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喬元冬似有所悟地問道:「祖母是說大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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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沖她笑笑,眉眼飛揚間恍惚可見當年英姿。
她道:「我那堂弟做了那麼多年採辦,中飽私囊的事情可是不少,林林總總的證據加起來,也夠他掉一回腦袋了。」
項修安聞言皺起眉頭:「可是這樣不會連累到國公府嗎?」
太夫人笑看著項修安:「傻孩子,祖母可沒說要把證據交給官府。」
項修安有些不解:「那為何」
「祖母還要再教你一個道理,手上的箭只有在沒有射出去的那一刻,才是最有威脅的。」
經太夫人這般提醒,項修安似懂非懂,喬元冬卻是一下子明白了其中關竅。
她一雙美目瞬間亮起,看向太夫人的眼神透露著欽佩與驚喜:「難道祖母早就在謀劃這件事了?」
太夫人略點點頭,面上划過一抹決絕與狠辣。
「若項氏肯與我國公府兩廂和睦,我便是白費這番力氣,但是如今看來,當初的準備實在是正中下懷。」
項氏一直有過繼子嗣的打算,尤其是項修凱身死後,項氏作為越發惡毒,這使得太夫人早早開始打算起來。
她深知自己年事已高,早晚有一天會撒手人寰。
那時國公府中沒有自己的支撐,安兒又未長成,僅靠孫媳婦一人去對抗如狼似虎的項氏,恐怕很是艱難。
所以她搜集項氏長房貪污的證據,是當做自己身死後留給喬元冬的後手。
只是以今日的情況看來,這後手可以提前發作了。
那項氏一時半刻都等待不得,太夫人便也沒有必要給他們機會了。
為了確保太夫人的情況,喬元冬又去請了太醫來看診。
當太醫院院正聽說鎮國公府的太夫人清醒了,貌似還大好了,他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於是院正大人親自去了一趟鎮國公府。
他滿臉震驚地進去,最後懷疑人生地出來。
太夫人的確是大好了,她精神矍鑠,手腳靈活,氣血順暢,哪裡像是一個中風了兩次的人?
假的吧?!
對於太夫人的情況,院正只說了些多注意休息的話便罷了。
不過太夫人還顧不得休息,她帶著喬元冬一起去了一趟項氏,項修安本來也想陪著去,被她吼去上學了。
「你為了我的事耽擱幾天了?國子監的先生都上門問了,你若再不去讀書,仔細祭酒大人將你除名。」
項修安脖子一縮,背起書箱結束了自己的假期。
自從鎮國公府開府後,項氏便跟著進了京城,靠著鎮國公府的庇護,漸漸紮根下來。
如今的項氏長房便是族長所在的這一脈,也最為出息。
族長的長子項英奇得了個宮廷採買的肥缺,養活了整個項氏。
也正是靠著項英奇的供應,項氏如今也養出了好幾個讀書人,只等著哪一個考出功名來,項氏便又上一層台階。
太夫人帶著喬元冬,同時還帶了十個護府的家丁,預備著項氏狗急跳牆。
項氏就住在外城區,他們並非功勳世家,是不能住進內城的。
項宅修得很大,除了尚在老家看守祖田的幾房旁支以外,其餘主脈幾房都聚在一起。
偌大的宅子是由好幾個院子擴建在一起打通聯合而成的,如此才不至於逾制。
太夫人一行人到了項宅時,門房正要通傳,她直接叫家丁踹開大門。
如今既然要撕破臉面,誰還跟他們講什麼禮儀道德呢?
踹了項宅的大門,太夫人又叫家丁抓著那門房領路,她要直接去找族長相商。
項氏的族長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注重保養的他即便是這般高齡,精神頭也很足。
彼時老爺子正穿著儒士袍坐在院中天井中曬太陽,陽光打在他身上,給一身白衣的他都鍍上了一層金光。
活像個慈眉善目的老神仙。
當太夫人一行出現在院中的時候,族長臉上的恬淡神色有了一瞬間的破裂。
好似一面完整的鏡子忽然裂開一條縫隙,露出內里的嫉恨與貪婪。
「族叔好興致啊!」太夫人不大不小的聲音敲在族長心口,令他實在沒辦法泰然自若。
她那一派端然的神色,真是像極了當年。
那時老國公爺還在,族長即便身為長輩,在鎮國公府都只有阿諛奉承的份兒。
他仍記得那時太夫人看他的神色,與如今真是一模一樣,那般的不屑與傲慢。
那時的他總會如一個卑微下人一樣,誠惶誠恐地陪著小心謹慎。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族長坐在搖椅里老神在在地晃了晃,他眯著眼睛不去看太夫人,多年的養尊處優也叫他學會了輕慢。
「這人老了,就得多仔細著保養,侄媳婦才大病一場就這般興師動眾,可就太不愛惜自個兒了。」
對於族長的態度,太夫人全不在意,早有家丁搬來兩張椅子給她和喬元冬就坐。
族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太夫人坐下後就開始直入主題,她揚了揚手,隨行的吉桐就將一路抱著的木匣子打開來。
「今兒天朗氣清,是個好日子,我特地來給族叔送份兒大禮。」
吉桐從木匣子裡拿出一本帳冊來,遞到了族長跟前。
族長一見太夫人口中的「大禮」竟是一本帳冊,心裡便知道這不是好東西。
太夫人的聲音響起:「不知道族叔眼神怎樣,可還看得清這禮的分量?」
族長花白的壽眉微微抖動,他從太夫人的臉上看見了戲謔神色,他囁嚅著嘴卻並未說出什麼來。
最終族長伸手接過了帳冊,他枯枝般的手輕輕翻開那本帳冊,看到第一頁的內容時,整個人便愣住了。
太夫人見他久久不動,整個人往椅背上靠了靠,開始念誦起了那帳冊的內容。
「庚辰二月,宮中修繕德輝殿,預備進購漢白玉石五萬方,宮中撥出二十萬兩銀,項氏英奇從西洋人手裡進購一批白石摻入漢白玉石中,以次充好,私吞白銀五萬兩。」
「甲申五月,南海進上一批珍珠,並兩枚夜明珠,項氏英奇打通關節,扣下一斛極品珍珠,獲利兩萬銀.」
「夠了!!」族長忽然一聲暴喝,打斷了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悠然地看了族長一眼,道:「這人老了,就該心平氣和,方是長壽之道,族叔這般動氣,可太不愛惜自個兒了。」
同樣的話被太夫人還給了族長,可謂是將陰陽怪氣做到了極致。
族長被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唇邊精心打理的白鬍子都被吹得飛揚起來。
他惱怒地瞪著太夫人,手裡緊緊攥著那本厚重的帳冊。
那都是項英奇多年貪污的罪證,族長之所以如此肯定,就是因為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
當初大兒子第一回昧下一筆公款時,族長還有些膽戰心驚。
但是項氏枝繁葉茂,要在京中立足需要不少花銷,這筆錢來得很是及時。
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麼多年下來,連族長自己都記不清,項氏靠著項英奇,到底攬了多少家財?
如今太夫人遞了帳本來,他算是清楚了。
可,怎麼會?!
英奇明明做得那般隱秘,國公府平日眼高於頂,怎會知道這樣的小事?
太夫人似乎看穿了老族長的驚疑,她似笑非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這句話反倒是提醒了族長,他眼中的狡詐之色一閃而逝,老邁的身體以不合常理的速度站起來,奔著院子角落就去了。
那裡擺著用來鎮風水的大缸,裡面蓄滿了清水。
只需要將帳本扔進水裡,這罪證就銷毀了,誰還會知道這件事?
對於族長的心思,太夫人豈有不知?
她微笑著看著族長將帳冊撕爛扔進大水缸里,還將缸里的水攪了一攪,使得紙上的字跡更快地消散在水中。
然後,吉桐當著老族長的面,又從木匣子裡掏出一本一樣的帳冊。
累得滿頭大汗的族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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