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會兒功夫, 夏芒隱約聽見了牆那邊傳來交談聲。
她此時正走到廊廡下,左邊花石假山,右邊是一面長長的鏤花牆。
這種小路僻靜隱蔽, 平日裡多是一些下人抄近路走。
此處僻靜,牆那頭的人不知道這邊是一條遊廊,自然也想不到會有人經過聽見她們說話。
故而,幾人的說話聲便沒有多加遮掩,反叫夏芒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本不欲多加理會, 只是竟聽見那邊的婦人們似在說著喬元冬的事情,這才忍不住頓了腳步。
「那喬家大小姐莫非是被夫家休回來了,怎的我見她還代喬夫人待客呢?」
「今兒來客多, 喬府人手不湊也是有的, 只是我瞧那項國公夫人從頭到尾木著個臉,跟她坐在一處真是無趣得緊!」
夏芒聽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喬元冬雖說平日性子冷淡,可今日待客卻是大方得體,明明賓主盡歡,卻偏偏要被這般編排。
也不知是哪個低級官員家的女眷, 夠不上格兒跟貴婦人坐在一起,這才拈酸起來。
那頭談話仍舊不停。
「她也是可憐人,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整日圈在後宅里, 日子能有什麼盼頭, 自然就養成了個木訥性子。」
「可不是麼,也是個寡克的命。」
「嗤,要我說, 鎮國公府寥落至此, 也沒有興旺的運, 喬大小姐嫁過去呀,正是般配!」
這話惹得幾個婦人輕輕笑起來,那笑聲柔美動人,悅耳異常。
只是在夏芒聽來,卻覺得好似寒冬臘月鋼刀刮骨一般叫她難受。
有道是好轎萬人抬,爛泥人人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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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喬家嫡小姐與鎮國公府小公爺聯姻,那是多少人稱讚的美事。
只是一朝變故,所有人都換了一副嘴臉。
就好似喬元冬犯了天大的罪孽一般。
只因人人嫉妒時,她鮮花著錦。
這,就是最大的罪。
夏芒靜靜地立在那牆角下,聽著牆那頭的談話。
到底是功勳深厚的鎮國公府,那些人也不好過多編排,便又說回了喬元冬身上。
有個極為尖酸刻薄的聲音忽然笑起來。
「嗤,要我說,你們別看她人前菩薩一樣地端著,可不知道人後是個什麼模樣兒呢?」
另兩人很是納罕。
「可是你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內情?」
「那哪裡知道去呢,你端看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偏偏還守了這麼多年,任誰耐得住啊?」
鏤花牆的另一邊,三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婦人繞著湖水邊走邊說笑。
忽然聽見不知哪裡傳來一陣笑聲,唬得三人齊齊住了嘴巴。
她們四處張望,這人跡罕至的,怎麼會有人笑?
「是誰?」有位夫人乍著膽子問了一句。
這一回,她們清楚明白地聽見了旁邊鏤花牆那頭傳來的聲音。
「我一會兒再去找你媳婦兒,眼下先料理了這幾位長舌婦!」
夏芒對項修凱說這句話的時候,壓根兒沒背著人。
此時一股火氣直往她腦門上沖,那個火爆的脾氣這時候壓也壓不住了。
賞花宴的時候,夏芒和喬元冬就遇見過這麼一遭。
面對那些人的詆毀時,喬元冬混不覺得那是在說她自己一般,只當是聽了一回戲便罷了。
今兒沒得喬元冬在聽,這些人說的對象也同樣不是她夏芒。
可是不知怎的,夏芒就是覺得刺耳朵。
喬元冬晌午請她吃的那盤子點心這會兒也頂得她胃疼。
她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她人就要炸了!
「是誰在裝神弄鬼?」
廊廡那邊的夫人發聲呵斥,奈何這面廊牆太長,將兩邊隔開來,誰也瞧不見對面的人模樣。
夏芒抬頭打量著這廊廡高度,她提了一口氣,抱著柱子,蹬樹一般地攀到了牆頭上。
三個夫人就看到一個穿著青紗裙的小丫鬟忽然從牆頭冒出來,那小丫鬟猴兒一樣輕巧靈活地騎在了牆頭上。
「你是誰家的丫頭,這般造次!」
夏芒兩條腿緊緊夾住牆頭,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著那三人。
「你們是誰家的內眷,這般沒有教養?」
夏芒一視同仁地對待三人,一下子挑起了三份怒火。
「你個狗膽包天的奴才,說的什麼話?」
夏芒瞪著一雙圓眼睛居高臨下地怒視著三人,一張嘴好似那填滿了炮彈的加特林一般,開始了無差別的掃射。
「你個狗眼不識泰山的長舌婦,我說的是人話你聽不懂?」
「整日裡沒事幹嚼人長短,路過的狗都能讓你們說幾句,這麼能編排人,怎麼不去說書呢?」
「還好意思說人家寡克,也不看看自個兒尖嘴猴腮那樣,你們家大人娶了你們都折多少年陽壽!」
「上人家家裡來做客,還背後說人家閨女閒話,你幾個有那狗膽怎麼不當著喬夫人面去講呢?」
「又要奚落人家,又要巴結人家,我說你們賤不賤吶!」
這邊雞飛狗跳,那邊歲月靜好。
喬元冬猜到了是馮氏安排的這一出,索性大方地請了雲興慶坐下說話。
「給雲公子添麻煩了。」
「不打緊。」雲興慶修眉一挑,熟稔地湊近喬元冬笑道:「我倒該謝謝喬伯母的。」
喬元冬抬眸看了雲興慶一眼。
雲家的皮相都很出眾,尤其是雲興慶和雲三娘子。
「雲公子和雲三妹妹不愧是親兄妹,兩人長得真是很像呢。」
雲興慶低眉笑了笑,像是春水融冰一般。
「我如從前一般叫你冬娘,你怎的不叫我光霽了?」
光風霽月,那是他的字。
「從前往事已是往事,雲公子莫要自誤了。」
「我偏要自誤呢?」
雲興慶笑容更大了些,顯出些落拓放肆的味道來。
「你守了這三年,我也等了你三年,只要你肯離了國公府,我便立刻迎你進門。」
男人的聲音擲地有聲,好似鼓槌一般捶在喬元冬心間。
胸中那一譚死水到底因為這句話,而泛起了一絲漣漪。
只是看著雲興慶笑意盈盈的眉眼,喬元冬忽然便想到了忠勇侯府上那片開的爛漫的薔薇花。
以及薔薇花下那個駐足靜立的自己。
雲三娘是他的親妹。
喬元冬恍惚間才意識到,原來她也沒有自己想像中那般大度寬容。
於是,她沒來由地便失了談話的興致。
「該說的話那日我已盡說,雲公子莫再執著了。」喬元冬慢慢站起身準備道辭。
雲興慶不甘心地跟著站起來追問她:「為何,三年前我搶不過項家小公爺,可他已經死了,難道我還抵不過他嗎?」
喬元冬嘆息地看了雲興慶一眼。
「雲公子莫非覺得女子沒了男人依靠便活不下去?我不嫁給相公便非要嫁給你不可?」
雲興慶被她問得一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想法。
「我哪裡不好嗎,你嫁給我有什麼問題?」
喬元冬無奈地看著他,覺得跟他解釋那些都多餘。
她索性坦白道:「我不想嫁人並不是因為相公,不嫁你也不是因為你不好,我只是不想嫁人。」
婚姻嫁娶於女子來說是一輩子的人生大事,作為閨中女兒誰沒有做過喜結良緣的好夢。
只是對喬元冬來說,她的夢早早就醒了。
她從未在這段短暫的姻緣中嘗到甜頭,反是數不盡的苦果。
不知怕了還是倦了,喬元冬這一生也不想再嫁他人了。
雲興慶被喬元冬的話說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怔愣半晌也沒有言語,喬元冬沒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出了那間僻靜的小院,喬元冬準備去尋榮珠。
穿過月洞門,恰見榮珠著急忙慌地尋過來。
喬元冬一見她的神情心裡便咯噔一下。
「怎的了?」
榮珠慌得額角冒汗,見到喬元冬後,她緊走兩步過來。
「芒夏惹禍了!」
喬元冬聽得眉頭忍不住一跳,她問榮珠:「她做了什麼?」
榮珠直接道:「芒夏不知怎的衝撞了來做客的官眷,被當場拿住了,這會兒已經送到夫人那邊去了!」
喬元冬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沉凝:「去看看!」
榮珠帶著喬元冬一路往喬夫人的院子趕去。
此時馮氏的院中除了她和夏芒之外,還有三個面有怒容的夫人。
馮氏坐在花梨木圈椅里,邊上站著個丫頭給她打扇子。
她和三位夫人端坐在屋檐下,院中的艷陽下則跪著一個被綁起來的丫鬟,正是夏芒。
她的嘴被一把破抹布塞住了,此時跪在太陽底下曬得腦袋發昏。
身下的青磚被太陽曬得發燙,更狠的是地下還有一攤碎瓷渣子。
夏芒被迫著跪在瓷渣子上,咯得她的膝蓋鑽心的疼。
看著那點點的血跡沁出衣裙,夏芒恨恨望向坐在屋檐下納涼的那三個婦人。
若非這時候被捆著,她非得撲上去撓她們不可。
就在方才,她騎在牆頭上罵那三個人罵得正歡實,卻一個不小心被其中一人扯下了牆頭。
那夫人膀大腰圓,很有一把子力氣,夏芒不注意被她抓住了腳踝,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地上,登時就摔得七葷八素。
一對三之下,夏芒自然沒有還手之力。
三人叫來府中下人,將夏芒捆了結實,為防她胡言亂語,還在塞住了她的嘴。
喬夫人今日本來高高興興,忽然被人找上要她去斷案,心裡便很有些不高興。
一看是個小丫頭掃了興,喬夫人便更加不耐煩。
她認識夏芒是喬元冬身邊伺候的丫鬟,但是因為她是國公府出身的下人,喬夫人天然有些不喜她。
國公府真是不會調教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