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公堂

2024-11-16 16:05:53 作者: 酌以
  芳蓮的願望其實很簡單, 孩子大了,在趙氏膝下養了那麼些年。能要回來便罷,若是要不回來, 她也不想強硬。

  畢竟她並未盡一日養育的責任,孩子被趙氏養得也還算不錯。加上這是莫全的子嗣,若是他們願意跟著趙氏,那也就算了。

  她不打算再嫁,一是太難, 二是不願再為人牛馬,伺候人到死。

  所以她想好,想要教女子們讀書, 就憑她這些年來所學, 雖然淺薄,但識文斷字總歸是足夠的。

  再一邊做些碎活兒掙錢,最好能辦個小小的學堂,給那些同她一樣,想要習文卻不得機會的女子一個機會。

  也算是彌補自己半生的苦難。

  那日是個晴天, 阿姀穿著件細薄春衣立在庭院中,將屋子裡的書都拿出來曬著,「這有何難。我支持你的想法, 但你大可將眼光放長遠些, 直接開個書院, 可以請女先生,收女書生,也是件造福一方的美事。需要的花費, 我替你出便是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 日頭細碎的光落在身上, 成一層慈悲的鍍官。仿佛話本子裡寫的遊歷人間的神仙,專來超度眾生苦難。

  芳蓮早想到她能如此幫她們母女,又答應得如此爽快,且住在這王侯貴府中,不該是什麼一般女子。

  直到公堂審案,她旁聽在側時,才真的知曉了她的身份。

  今日公開審理劍南道莫家一案,公堂之外熱鬧非凡,一半是來看熱鬧的,一半是來看公主與駙馬的。

  審理此案的,恰好是剛剛升任大理寺評事的刑部張侍郎之外侄,蘇運。蘇運自小隨母親長於恪州,通過鄉試後赴都城趕考,衡沚也曾率文臣武將,親自在恪州城外相送過。

  雖則是對舉子的一貫禮節,卻也讓他記憶深刻。

  蘇運身著官袍,手中握著一捲軸,先對一旁聽審的公主與召侯二人見了禮,「微臣拜見殿下千歲,拜見召侯。」

  阿姀端著茶碗,微微一笑,「免了。」

  衡沚並未提及蘇運出身恪州的事,想來是不願這層關係影響今日的判案,再被人訴告不公,也只是點了點頭。

  「殿下容稟,微臣授職大理寺評事,不月前領旨四方出使,太后娘娘有加封的旨意命微臣一道帶來,照例,當先宣聖命。」

  沈冀應當於五月登基,如今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太后搞的這是什麼名堂?

  阿姀並不想在此聲張,顯得自己仗勢欺人,也叫莫家有了辯駁的餘地,便從蘇運手中拿了詔書來。

  這是一道加封詔書,加封宣城公主為平川陳長公主,與攝政王加封之日一併行冊封儀式。

  在公主封賞的的規制,算是最豐厚的了。

  平川是最靠近都城的一塊沃土,向來是富庶之地,無災無難。大崇立朝以來,除太祖在此地封過有開國之功的平王,此後便再未做過封地給任何人。

  阿姀看著詔書上的朱印,心中想著金妞妞到底知不知道這塊地的重要之處。

  名義上來說,她算是沈冀的堂姐,封長公主也無可厚非。加了陳字,便是給陳氏增光,也算是有心,讓她毫無理由拒絕。

  算了,與其想這麼多,朱印都蓋了,還不如算算陳長公主的名號,一年能受多少俸祿來得痛快。

  阿姀將詔書一卷,低聲對蘇運說道,「我知道了,不必宣讀了,加封時天下自然皆知。你回堵城時告訴攝政王,就說多謝他與太后的美意。」

  還未開堂審案,芳蓮本站在阿姀身後等候,雙眼往阿姀手上不過瞟了一眼,便瞧見了「長公主」幾個大字。

  黑白分明,直衝芳蓮頭頂,一瞬手足冰冷膝蓋發軟,嚇得她差點沒站住,抓了抓身旁母親的手臂。

  

  他們都是平頭百姓,連見一面縣太爺都是誠惶誠恐的,哪裡能有運氣遇見這樣的天潢貴胄。

  這份詔書是給這位崔娘子的,也便是說,她就是被冊封的長公主。

  長公主親自為她寫狀書,又贈她金銀鼓勵她開書院,哪裡是從前海捕文書所寫的那樣,頑劣少教,不敬天子。

  一個路見不平便甘願惹上麻煩,還覺得是順手相助的人,再少教,起碼比徵稅繁重,不理民怨的天子,更要心慈仁善吧。

  蘇運坐上主位,驚堂木一敲,便昭示著正式升堂。

  「王氏芳蓮,你不日前向本府提交狀書一份,控訴劍南道莫家逼你殉葬,奪你子嗣,多年來縱容其子虐待與你,此事可與你所訴句句屬實?」


  芳蓮跪在堂中央,挺直了脊背,「回大人,皆句句屬實。」

  蘇運看向一旁的莫家夫妻,「莫氏,爾等可有辯駁?」

  自然是有的。

  莫老爺立刻走上前,拿出張已然有些泛黃的紙來,「大人容稟!芳蓮並非我兒莫全妾室,乃是她爹賣與我家,做填房丫鬟的。此有賣身契為證。」

  衙役將賣身契呈上來,蘇運打開一看,確然直說賣身,並沒提起妾室一說。

  「回大人,民女十年前受父親矇騙,以為是議定了親事,嫁過去才知莫家謊話連篇,逼民女為妾,又迫使民女與兩個親生兒女分離。如今莫全已死,這兩人竟想讓民女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之殉葬,天理何存!」

  帶著怒意與委屈,一席話清清楚楚,聽得堂下的人都為之嘆惋。

  「你血口噴人!」莫夫人忍不住,厲聲道,「我莫家門楣,豈會答應娶你一個破落獵戶之女?你到我家做了丫鬟不知足,還爬上我兒的床,不知羞恥地生下孩兒,趙氏溫柔賢淑,不計前嫌地將你一雙兒女繼養膝下,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肅靜!」蘇運蹙著眉,一拍驚堂木。

  芳蓮看了阿姀一眼,阿姀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大人,莫氏既然說是將民女買去做丫鬟,須知我朝律法,有戶籍者皆不為奴。買賣奴僕,都須是無家無戶,自願賣與主人家勞作為生。我王芳蓮乃青橫人氏,戶籍在青橫縣公堂記載得明明白白,何來買賣一說,豈非違背律法?」

  這便是阿姀一定要寫狀書,要芳蓮告到公堂的原因。

  一般的人家,除非考取功名的舉子,需要通學律法,都不會將這等買賣商稅之外的律法放在心上。

  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且芳蓮的戶籍確然在青橫不曾移走,所以莫家的漏洞,也就在這裡了。

  「民女來蜀陽之前,已然請了調令,將戶籍文書一併帶來,現呈與大人過目。」芳蓮拿出一封用幾層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文書,經由衙役遞交,送到了蘇運手上。

  而這邊的莫老爺,便顯得有些心虛了。

  從前買賣奴僕,都是經過人牙子之手,他們都在官府有過登記在冊的文書,根本不用考慮此時。

  芳蓮剛來莫家時,他也曾對夫人說過,儘快將芳蓮的戶籍轉入莫府家宅之下。但剛入府時芳蓮不甚服管,夫人就調教了好一陣子,後來溫馴了,也便將這事忘了。

  莫老爺人在公堂,不好當面發作,便小幅度地回頭,怒視著莫夫人,「你做的好事!」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叫旁人聽去了。

  莫夫人顯然有些無措。

  她一個內宅婦人,沒學過什麼律法,也根本不懂這些。當初夫君將這芳蓮帶回來時,只說當個賤妾養著便是,她便聽話照做了。

  哪裡想得到十年過去了,她還能翻了天。

  阿姀坐在一旁,用茶杯掩著,慢慢觀察這一對夫妻神情。

  按王宣所說,莫老爺前些年一直做些零散生意,是偶然投了些錢才發跡起來,攀上了雲川王氏,才私下偷偷開了王氏私吞的鐵礦,一直在暗中開採。

  有了這層關係,王氏自然借了刀,也想殺人。他們提出的條件是將一個外女嫁給莫家,但不與莫全這傻子生兒育女,只將妾室填房的女兒抱給趙氏撫養。而後暗中叫趙氏想方設法下手,使莫全早死。

  如此一來,她是莫麟的嫡母,兩個老東西能活多久,未來的莫家當然要全部留給這個兒子,這還不相當於盡歸雲川王氏?

  在借莫家開礦這事上,既沒有任何虧損,也除掉了所有知曉王氏私下採礦的所有經手之人,一舉兩得,不露痕跡。

  只可惜,算盤打得是好,王宣黃雀在後,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不管王晚是否與王氏一樣存有此心,往後,都不可再留了。

  既解決了蜀中的內患,又救了芳蓮出苦海,對阿姀而言,也算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蘇運看過文書,翻開案上的戶律,與莫氏夫妻說道,「戶律有言,有登記在冊之戶籍者毋買賣,非則流三百里,罰百貫。你二人可聽得明白?」

  「官老爺,官老爺明鑑啊!」莫夫人一聽,便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頃刻間告饒起來,「芳蓮已與我兒生育一雙兒女,何來私賣人口一談啊!不然,不然您傳兩個孩兒來驗血!他們可是芳蓮與我兒親生的啊!可憐我兒屍骨未寒,他的枕邊人便將他年邁的父母告上公堂,為何要我與老頭子受此苦楚啊!」

  與此同時——

  「大人!」門口一名衙役上前,「有一趙氏帶著兩個孩子求見,說是來替公婆申冤的。」

  這下可精彩多了。

  阿姀回頭看了看衡沚,他坐得筆直,捏著茶盞的手卻忘了放下,顯然也是有興趣得很。

  他們夫妻,誠然是對極愛看熱鬧的夫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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