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情傷

2024-11-16 16:04:18 作者: 酌以
  出了月子的那天, 金昭儀搬出了長升殿。

  不,如今該是稱她太后了。

  雖則還未正式冊封,但尚宮局已經將太后服制送了來, 珠玉冠冕,也都換了一套新的。

  孩子放在搖籃里,兀自睡得香甜。

  金妞妞換了一身繡銀鳳的宮裝,坐在旁邊輕輕搖著,「睡吧, 冀兒。」

  沈冀,這是她託付阿姀,阿姀在堆得滿滿的案頭上, 抽出功夫親手寫下讓人送來, 特地達成的她的心愿——為小皇子取了名字。

  取的是希冀之意。

  金妞妞很滿意,覺得阿姀仿佛與她心有靈犀似的。

  「娘娘。」追月小心翼翼地問,「奕王殿下,還在宮門口等您呢。」

  長升殿裡,她的宮人也僅剩不多, 都在收拾著東西,準備搬去聽鳳台。

  金妞妞頭也沒抬,「不見, 一會兒我從後門出去便是。」

  追月應聲, 卻不敢多問, 退了出去,指揮人抬箱子。

  她來得晚,所以對金妞妞與沈鈺仍的事, 也知曉得並不多。

  只是一連十來日, 奕王鍥而不捨地求見, 娘娘都拒了。

  左不過是因為,金峰闖宮,千鈞一髮之際,沈鈺仍避而不見,絲毫不問門外之事,也不顧她生產第二日,便被迫抱著孩子,於刀刃之下求生。

  其實他們都知道,根本不會有什麼實質的危險發生,可金妞妞還是嚇到了。

  一個女人在最虛弱最無助的時候,想愛人陪伴身邊,可他在哪兒呢?

  不,早不該是愛人了。

  男人的柔情,只在他的意願之間。今日視你為掌上珠,明日就可能棄如敝履。

  她在無數個黑夜中,想了又想。一顆炙熱的心,也如秋後落葉,慢慢地冷了下來。

  他們之間,本就是不合倫理的。

  或許這正是一個極好的糾錯之機,讓她不要陷得更深。

  金妞妞目光黯淡,忽覺心中有那麼一處悶得她難受。

  就如同是捨不得什麼。

  或許是在行宮的花圃中,驚鴻一瞥的那瞬間。

  可人生如浩渺山海,動心只是白駒過隙,不過爾爾。

  她如願以償,當了大崇的太后。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脅迫於她,這重見天日的好日子,都是阿姀和召侯給的。

  

  甚至,如若不是阿姀拿出了那隻陳皇后留給她的參,自己會死在難產的那一夜。

  「追月,轎子備好了嗎?」抱起冀兒出了殿門,金妞妞問道。

  追月連忙過來,「都準備好了,您現在要過去嗎?」

  「嗯。」她點了點頭,鬢上的鳳釵隨著輕輕晃動,人消瘦下來,似風中玉蘭,又多了些淡漠。

  「前幾日,本宮讓人把剩下的老參拿去尚書府,交給公主,辦妥了嗎?」

  追月扶著她,一路向長升殿的後門處走,一路交代著,「辦妥了,親自交到殿下手上的,還有您吩咐的名貴藥材。」

  金妞妞放心下來,兩人無言地穿過了迴廊,從拐角處出了門。

  跨出門檻的下一瞬,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沈鈺仍站在風裡,肩上的披風隨風而盪,看不清神情。

  但金妞妞毫不在意。

  她有些惱,轉頭看著追月。

  追月會意,怯怯地搖了搖頭,「娘娘,真沒人說……」

  「不必怪他們,是我猜到你會避著我,才來這兒的。」沈鈺仍聲音低,姿態也放得很低,「我與你說幾句話,可好?」

  一個貴為太后,一個身為親王。

  兩個人站在內宮的後門,說這樣曖昧不明的話。

  抬轎的幾個人,連同接過冀兒抱著的追月,都在太后的示意下,從此處避開了。

  「長話短說吧,本宮還有要事。」金妞妞避開眼,不看他。

  沈鈺仍在見她之前,預設了很多開口的方式。可真的站在她眼前時,又似被下了啞藥般,說不出半個字。

  想問她過得好嗎,身子好些了嗎,是不是飯食不合心意,看著比有孕時清減了很多。


  以前她的臉飽滿圓潤,一眼看過去,便看得出是氣血充足,身子康健的姑娘,讓人喜愛。

  做了母親,她改變了許多。

  雖眉目柔和,卻難掩蒼白。

  「說不出就算了。」金妞妞自覺,很能容人了。

  「我做錯了。」

  就在金妞妞轉身的剎那,沈鈺仍語速飛快地道,「我錯了,讓你孤身一人在宮裡,被你爹擄去,讓你擔驚受怕,是我錯了。」

  從起初怕她走開的語氣激揚,到細數自己這些混帳事,又倏地變輕。

  「我以為你會和元寧在一起,她總會護著你。所以……所以我便讓人假扮我留在宮裡,去城中接應袁衛將軍了。」

  「是嗎。」她很隨意地回應著,「好,我原宥你了。」

  「妞妞。」他不舍地握著她的手腕,喚著她的小名,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隨輕柔的話語消散在了風裡。

  沈鈺仍的前半生過得渾渾噩噩。

  自小被人鄙夷欺侮,但他早就習以為常。在母親沒日沒夜的辛勞下,才得以又機會學了些才識。

  十來歲時,母親去世,一氣之下隨商船遊歷至豫州,混跡在各個幫派中,耍了不知多少心眼,創建了邶堂。

  二十來歲時,也曾是輕狂桀驁的人。

  過了快十年,又對一切感到厭倦,正好在他的運作下,沈氏也將徹底絕後,全了母親臨死時的怨恨。

  於是他又丟下一切,回到了行宮裡,做個不起眼的花匠,意欲就如此對付著過,混完這一生。

  直至那日有雨,他來不及撐傘,便去救新栽的花苗。人被澆得濕透,還弄了一身泥。

  是她穿著一身亮麗的宮裝,容顏姣好,撐著把傘,立在花圃旁的石子小路上為他遮雨。

  伏著身子,牢牢地盯著腳下的花叢,生怕一不小心就弄髒了裙角。

  很可愛。

  與其說她見色起意,他這麼個三十歲的老男人,不如說他自己是一眼傾心。

  於是在第二次相遇時,他不顧一切,心甘情願地在她所謂的引誘下,與她廝混在了一處。

  她一個才出閣不久的小姑娘,懂什麼是引誘。拙劣的技巧與生澀的調情,都不過是隱藏自己緊張的藉口罷了。

  然後就有了冀兒。

  所以阿姀來勸說他時,沈鈺仍猶豫了,違背了自己死於草野的誓言。

  總不能讓她一生都這樣委屈地與他偷情。

  沈鈺仍參與了勤王,卻沒想到阿姀下手更快,直接逼死了沈琢。

  衡沚是個很有手段的人。他沒有明擺著剿滅邶堂,卻在暗地裡用計瓦解,不廢一兵一卒,就打破了沈鈺仍近十年的努力。

  他什麼都沒有了,也怕阿姀過河拆橋,對他用過就棄,所以總得為自己掙點功勞。

  沈鈺仍將宮門的布防圖暗中運出城外,到了袁呈信手中。加上他的封王是阿姀親自下手操縱的,便得到了信任。

  第二日城破時,沈鈺仍親手打開了皇宮的四處角門,讓衡沚手下的兵馬潛入,以致後來里外夾擊,省了不少功夫。

  就是這樣討巧的事,他也樂意干。

  「別這樣叫,你明知我最厭惡這個名字!」金妞妞帶著慍怒,甩開了沈鈺仍的手,「你也知我最厭惡被忽視,從前是父親,是母親,是廢帝,然後是你。」

  風順勢吹了一陣,兩個人都各自冷靜,沉默了好一陣。

  「算了吧,沈鈺仍。」良久,她靜靜看著他,「我們的起初不就是一夜荒唐嗎?如今江山已定,我有了冀兒,不能再任性了。」

  沈鈺仍眼中存著濃重的痛楚,「再無可能了嗎?」

  「沒有。」

  她將喉間的生澀忍了又忍,最終留給他的,只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而已。

  足夠了。

  從父親通知她進宮開始,就註定此生不能再幸福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偷來的。

  轉身上了轎子離開,金妞妞才想起,沈鈺仍還沒抱過冀兒一次。

  或許這便是註定。

  可她也不知道,沈鈺仍在她離開後,站在這風口裡看了多久。


  「所以。」

  阿姀坐在金妞妞床邊,抱著冀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你就是因為,和沈鈺仍在風口說了幾句話,便傷風不適,臥床了五日?」

  「很不幸,是這樣。」金妞妞癱在床榻上,將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阿姀聽。

  這世上為情所傷的人,還真是層出不窮。

  「我覺著,我沒什麼意見給你,也不能評判什麼,畢竟這是你自己的決定。」阿姀想了想,又怕這話太硬,續道,「但是,為此熬壞身子可就不好了。你病情反覆,定是心情鬱結之故。」

  「那不如這樣!」似是等著她說這句話似的,金妞妞一下子彈起來,雙手扶著阿姀的手臂,「我欲靜養些日子,你把冀兒抱去玩,讓我清靜清靜,好不好?」

  阿姀:「……」

  「他才一個月大,明日在宮裡辦滿月酒呢。」阿姀感到肩上一副沉沉的擔子,一下子就累了,「我又不會養孩子……」

  「可是。」金妞妞一下子淚水盈滿了眼眶,「你知道的,這是沈鈺仍的種,我每次一看到冀兒,他爹那張死臉便在我眼前打轉,我……」

  無量天尊吶。

  「好好好,你別哭了,我替你看幾天孩子還不成嗎!」

  金妞妞眼淚頃刻消散下去的瞬間,阿姀又覺得自己被騙了。

  衡沚說得對,對付她想要穩贏,只有一點,就是拿捏她愛心軟的毛病。

  「對了。」金妞妞神色一轉,又如沒事人般問,「還沒來得及問,我們駙馬的傷,養得如何了?那隻老參夠不夠用?不然我去宮裡庫房再找點好的,你帶回去燉湯。」

  「挺好的,他身體底子好。」阿姀聽到她稱衡沚為駙馬,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嚴大人以國喪的規格下葬,停靈的時間延長了些,我倆近日都忙著這事,好不容易才抽空出來見你。」

  好在這些日子怕是為情所傷,沈鈺仍一改常態,將大多政務都攬在自己身上,阿姀才能喘口氣。

  不過,他恐怕馬上就要升遷了。

  「我已私下與呂大人商議,想封沈鈺仍做攝政王,牢牢地將他捆在宮裡,給你和冀兒打一輩子苦工。」

  (本章完)

  作者說:對不住啊妞妞,你看我給你起這什麼名兒,煽情起來一點都沒有氛圍感(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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