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客棧燒得火光沖天, 幾乎全城的人都見著了濃煙滾滾。
忽歸借著機會,帶著戈雲一起出了門,美名其曰觀察風土人情, 其實暗戳戳地想讓他離妹妹遠一點。
這樣便能心無旁騖地回去父王身邊聽憑差使,不用再掛心此事了。
他想了想,游北的等級十分森嚴,自小羅婭便缺少一同長大的玩伴。無論是侍女們還是他這個哥哥,能夠給她的陪伴都相當有限。
所以當戈雲這個年紀相仿又願意毫無拘束地陪她一起玩的人出現了之後, 便很難將他從羅婭的生活中抽離開。
可若是戈雲主動遠離,便不至於增加不必要的爭吵。
忽歸自己也知這種辦法過於不體面,可是若讓父王知道了, 那羅婭得到的痛苦程度還要增添百倍。
他只有這一個妹妹, 自然不願意她受到更多傷害。
左右兩難之下,也只好先對戈雲提說這事了。
「戈雲,你到王帳,也有一段時日了吧。」忽歸雖說穩重,年紀放在那裡仍然稚嫩, 干起虧心事來,語氣還是緊張,「若是一直將你放在王帳, 也算埋沒了你, 你願不願意……」
話到嘴邊, 卻艱澀難言起來。
戈雲那雙綠色的眼睛,就帶著看透一切的審視落在忽歸身上。
「哎呀!」忽歸煩躁地揉揉頭髮,「你就跟著我吧, 總有立功的機會, 到時候你想幹什麼不行啊?你可懂我說的意思?」
看著他焦急等待回音的眼神, 戈雲不免低沉了一陣。
被分配到王帳,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要是輕易放棄了,就再也找不到離游北王這麼近的時候了。
闔族被滅的仇,就這麼擔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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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得到機會去見大王兄,他便一邊刷馬一邊孜孜不倦地「教誨」戈雲,讓他去報仇。時間長了,戈雲一見到他,腦海中就如不自覺吟誦佛經似的,頭昏腦漲。
若不是不會說話,早就質問他為何自己不去報仇了。
殺了游北王固然痛快,但一條性命如何抵得上婁訖那麼多人的姓名?
如果跟著忽歸,在他身邊某個一官半職,將來也不愁找不到機會深入。
戈雲猶豫了一陣,最終對著忽歸輕輕點了點頭。
緊張了半天的忽歸幾乎是當下便露出了輕鬆的笑來。
可還未等他將接下來的話說完,手掌將將搭在戈雲的肩膀上時,七嘴八舌的交談聲忽然響起。
「看哦!那邊怎麼如此大一陣濃煙!」
「我知道的,是西市那家今日辦韓府喜事的客棧突然著火啦!整幢房子都燒起來了,怪嚇人的。」
西市,那不就是……
忽歸愣怔了一瞬,方才想同戈雲驗證一下,就見這小子離弦箭般猛地從身邊躥了出去。
想到羅婭和銳羅,以及一眾士兵還在那裡,忽歸哪有反應的時間,身體先行一步,拔腿跟上了戈雲的腳步。
好在州府撥了人來及時救火,等到兩人趕到時,已然看不到什麼火星了,只有些燒焦的房梁間架。
忽歸心中一沉,雙腿似灌了泥漿般難行。
難道。
「哥哥!」
這一聲,算是帶他回到了人間。
羅婭好不容易喝了幾口水緩過力來,在一旁樹下休息,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竄出來,還有點不敢認。
渾身上下無處不凌亂的,是自己那如暮春草海般疏朗的兄長。
忽歸遲鈍地回頭,看到羅婭一張灰撲撲的小臉,終於卸下了口氣,就差中心一歪摔在地上了。
「可有受傷?」忽歸幾步跑過去,蹲下來摸摸她的胳膊腿兒。
幸好都在。
羅婭搖搖頭,指了指旁邊站著的阿姀,「這位姐姐好心,救了我的。」
跟隨她的指引看去,忽歸見到的是一個比妹妹還灰頭土臉,甚至衣擺有幾處已經有了燒焦的漆黑痕跡的女子。
她站在另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子身邊,兩人怎麼瞧怎麼般配。
一張大毯子就扣在女子身上,人瞧著清瘦,都不像是能把這丫頭拖出來的樣子。
與此同時,在他眼中人畜無害的兩個人,也披著羊皮端詳著他。
「多謝娘子相救,但憑吩咐,無以為報。」忽歸壓低了身體,深深施了一禮。
阿姀與衡沚交換一個眼神,彼此心中已然篤定了這一行人的身份。
其實早在第一次遇到,阿姀便有些懷疑了。
那時衡沚不在恪州,想著動用關係畢竟會再次加深與邶堂的牽扯。加之邶堂中人魚龍混雜,表面上願與阿姀襄助,實則怎麼考量,彼此都是謹慎揣測,難窺真意。
直至前些日子說起戰局布防時,兩人這麼一合計,才覺得不對勁起來,往返時間也都對得上。
也正是羅婭的隨行,等同於將所有人的身份和盤托出。
雖說馳援的人總是要來救火救人的,可阿姀的搭救,一是不忍心這么小的女娃娃在火場受苦,二是游北的王子就此欠下她一個人情,還是救命的天大的人情,總歸是便宜。
不占白不占了。
所以自知心虛,阿姀也就嘴上敷衍了幾句,「郎君說笑了,舉手之勞罷了,談何謝字。」
羅婭此時揪揪兄長的衣袖,「我們初來時,我的額飾一不小心砸了這位姐姐,也是她不計較還給了我,還真是有緣分呢。」
忽歸這才恍然想起,又發覺自己上次是藉以掌柜之女與隨行夥計的名頭,心中不由一緊。
「她嚇壞了,快帶她去休息吧。」阿姀瞧出他的緊繃,偏生不叫他多想,立刻岔開了話題,「你們同行的幾位吸了太多煙昏了過去,也被救出來了,此時正在前院那裡,可去看看。」
想必,所言便是銳羅他們了,還好大家都平安無虞。
想起了眾人,忽歸才又倏然想起方才與自己一同奔來的戈雲,他去了前院自己來了後院,還得速速與他告知此事才行。
「多謝娘子告知。」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玉葉子遞給她,「憑此為證,若娘子今後有所需,能力之內,必竭力相助。」
玉葉子薄薄一片,觸手溫潤冰涼,雕刻著葉脈紋理,看起來像是貼身之物。
阿姀收下之後,忽歸便抱起妹妹離開了。
那枚玉葉還捏在手中,辛辣的話帶著昭然若揭的情緒,便從身後響起,「玉不似好玉,連雕刻手法都馬馬虎虎。」
阿姀攏著毯子,輕笑一聲。
「好刻薄的話啊。」她轉頭看著衡沚,只覺得又演起了驕矜浪蕩,「趕明兒小侯爺送我一個,那我必時時刻刻帶在身上,天天說你的好話。」
衡沚收緊下頜,瞧著便是不爽的模樣。
剛剛離開的,那是游北王的嫡子,如若阿姀不逃離皇宮,此刻便已是他的王子妃了。
多這一枚玉葉事小,多了一分羈絆事大。
是他做主擋了恪州境內的追兵,送了薛平不知多少好東西,明面上媚上討好,實則想將阿姀的風雨飄搖攔下來,好讓她過幾日平靜的日子,做點想做的事。
有一天,算一天。
若是終有一刻好日子過到了頭,再想辦法將她送走就是了。
阿姀見他神思凝重,便收起了東西,刻意親昵地挽了過去,「今日小侯爺做英雄,救我小命於水火,想我怎麼謝你隨你開口。」
衡沚回神看阿姀一眼,莞爾盈盈,這個口倒不好隨便張了。
「打欠條吧,等我想到酬謝的辦法再提。」
不好意思是不好意思,那是別人,還真不是衡沚。
阿姀:……
行,寫就寫。
阿姀心想,頂多破財罷了。
州府的人盤查了好一會兒,也沒在斷壁頹垣里找出些什麼線索來。
等到要收;隊,想著無功而返時,才發現了鬼鬼祟祟站在遠處的一個白衣女子,索性將人一併帶至了兩位主子面前。
誰讓縱火的嫌犯差點害了小侯夫人呢,不用說他們也知是不能姑息的。
「小侯爺,崔掌柜,這名女子一直張望事發地,有極大嫌疑。」
如醉與那新婦早早得了救,此時跟在後面看個熱鬧,才發現這女子及其面熟。
「這不就是,那日我在門口撞到的女子嗎?」如醉思索著開口。
做新郎的韓郎匆匆忙忙才趕來,不等面前的幾人說清楚事情原委,看見白衣的女子,卻先一步慌了神,「纖雲,你怎麼在這兒!你可受傷了!」
韓郎直直衝著喚作纖雲的女子而去,視新婦如無物,惹得人站在原地,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阿姀蹙起眉,有些不悅。
這韓郎今日娶的是新婦黃嫻,晾著尚未過門的妻子去抱了別的女子,算作怎麼回事?
「夫君。」黃嫻向前走了兩步,似有哽咽,「夫君不問問妾身是否安好嗎?」
纖雲挨著禮數,醒過神來後立刻將韓郎推開,拉開了些距離。
溫香軟玉乍離,只見那韓郎垮起個臉,拂袖避開了黃嫻,「你尚未過門,不必如此喚我。」
好一出舊人情深義重,新人無語凝噎的負心薄情戲啊。
阿姀將身上的毯子往衡沚懷中一丟,冷言道,「事故起因不明,嫌犯未落,韓郎便將這裡當做你兒女情長的地方了嗎?衛長方才說,纖雲出現於火場之後,深有嫌疑,我看此事干係重大,大家便都請往公堂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四下靜寂。
衡沚在她身後,如盾一般頂著陣勢,沖衛長輕抬下巴,縱容了這個決定。
衛長既有眼色,迅速抽刀,令人將幾人團團圍起來。
韓郎本是今日春風得意的新郎,此時卻神色慌張,四下環視,如驚弓之鳥。
這個反應,倒是有趣的很。
(本章完)
作者說:衡沚:先收游北王子的玉葉子,又叫這負心男韓郎。熱鬧的是他們,我什麼都沒有。(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