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事, 都是事關新校場營造的大事,是公務!」打頭一個青年男子,站在宅院門前, 氣勢囂張地說,「豈是你一個婦道人家懂的?速速進去通報,否則休怪我等情急硬闖了!」
趙氏站在階上,氣得臉色鐵青,「這裡是召侯宅邸, 今日召侯不見客,須我說幾遍?」
不遠處的闊路上,停著一頂轎子, 已經被壓低下來方便出入。一人便端坐在轎前, 手中拿著茶盞自顧自飲,像是比神仙還逍遙自在。
此時趙氏也完全沒有辦法,自家主子毒發昏迷,正在鬼門關上掙扎,這些人要見人, 是肯定不能夠的。
身後只有一個雲鯉跟著,除此之外就是幾個守門的家丁,難不成還要同他們打起來?
不好不好, 她隨即在心中否定了這個結論。在府邸門前嚷打, 簡直要丟盡小侯爺的名聲。
她急得要命, 心裡直怪那新夫人不知哪裡去了,此時宅中一個能做主的主人都不在,得如何將這幫人趕走才行。
雲鯉手中捏了一把汗, 同樣是毫無頭緒。
自方才在牆根前瞧見了新夫人同雲程, 雲鯉心裡便放心了一半。他們既已回來, 新夫人目睹了這一幕,便定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衡沚晨起開始發冷吐血,當即雲從便去請了大夫。大夫剛剛進門,這些人就來求見衡沚,時候上未免也太巧了。
反正瞧著他們也不是什麼善茬,只管當做敵人對待就是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動靜再鬧大點,拖時間到夫人趕來。
於是壯著膽子,雲鯉想著阿姀平日做事從容的模樣,擋在了趙姑姑面前。
「你們說是有公務稟報,可冒失前來,一不出示批文,二傲慢無禮,於王侯宅邸前大放厥詞。」她的身板挺得很直,眼高於頂根本不看人,一下子有了高門侍從的樣子。
小姑娘的聲音泠泠,春泉似的,卻唬得來鬧事的一幫人頓住了生聲。
「你們這哪裡是公堂官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匪患下山呢!」
魏虢暉仍舊吹著他杯中那點茶葉花兒,聞言呵呵笑了起來,「不愧是侯府的侍女,語氣倒狂妄得很嘛!」
見主事的人站了起來,前頭冒尖放話那幾個人也自覺讓出一條路來,噤了聲。
「我等有無公文,那不重要。此刻與你好言相勸,不願在門前做得難堪。若是你再阻攔,便別怪本官不客氣啦?」
趙氏一聽這話,氣得手指都豎起來直指魏虢暉的天靈蓋。
雲鯉將她攔住,心下也是滿腔怒火。
「魏工曹這是要給誰不客氣啊?」
琅琅之聲,還帶著點點及不可察的笑意,卻將居高臨下的諷意凍成一支冰箭,凌厲地釘在了魏虢暉面前。
人還未見是,聲卻先至了。
雲鯉徹底鬆了口氣。
萬事還有阿姀做底,心裡便敞亮起來了。
抓住這罅隙里的時間,阿姀還是沒進衡沚的房門,轉身回去換了套衣裳,妥帖地找侍女為她上了妝,疾疾便往門口這裡來。
其實呼吸還沒調勻稱,深吸了一口氣,才沒叫聲音發抖,給人瞧出端倪來。
穿的還是春宴那條長裙,去掉了厚重的外袍,細薄長襦此時正襯春景。鬢邊是兩柄一模一樣的珠釵,拇指長的銀鏈繫著垂珠。
從珠子的成色來看,價值必然不凡。而珠釵的樣式卻並不算顯眼,隱約昭示著女主人的身份,既不過分張揚,也不墜了身份。
魏虢暉細細相看來人,隨著她站定在自己面前,揉藍色襯得人孤高清逸,平白與人劃開了階層一般。
粉面桃腮,青黛長眉,垂眼審視的樣子,叫他渾身如有蜂蟄一般難受。
雲鯉是會審時度勢的,眼見一夥惡人被阿姀一聲唬住,立刻厲聲追責,「大膽!見到侯夫人竟不見禮!」
還真有幾人,被惑住了心神,矮了身就要跪下。
只是魏虢暉瞧著如此熟悉的一張臉,腦中靈光一閃,頃刻間回了魂,「是你!東街那個做生意的女掌柜!你怎麼會……你竟敢!」
召侯爵位在身,其妻就是命婦,她豈敢在外開鋪子,還是這種不入流的行當!
見身份一朝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雲鯉頓時著急了,便要替她反駁幾句。阿姀輕輕將她拉住,並不懼怕。
在場的人,不可置信的除了魏虢暉,還有驚詫不定的趙氏。原來每個她收不到消息的時候,這崔氏竟然都是出去拋頭露面做生意去了!
成何體統!
阿姀將那份審視,一半化作了看不透的笑。各自參半之下,像看戲般看著魏虢暉情緒大起大伏,東西跳梁。
「魏工曹不過是想說我不守禮罷了,不過這是說的哪裡話。」阿姀展顏,怵是絕對不可能的,「你魏工曹今日都敢帶人堵我府邸的門,還敢追究我守禮不守禮?」
除了雲鯉,大概現在無人知曉阿姀的另一重身份了。想到她在宮禁之中,也是這樣罵人的,竟然覺得心情舒暢起來。
就連生死不明的主子召侯,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魏虢暉改換臉色,笑了兩聲,「本官不與你爭執,不過是婦人罷了。校場動工,因著大雨出現了坍塌,今日本官要見召侯,誰敢阻攔?」
阿姀毫不動容,壓住他的氣焰,「那你就試試。」
話音將落,院牆兩側忽然出現兩隊戴著銀甲的士兵,肅穆地齊跑而來。甲冑相撞的聲音清脆鏗鳴,鐵弓挽箭,殺氣沖天。
原先還氣焰囂張的一眾人頓時就慌了神,四下張望起來。不巧的是身後也有一隊士兵持刀而來,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正是巡防營的精銳。
領頭的是一個高高壯壯的男子,是教頭段參。他也穿著同樣的銀甲,只是手上換成了佩刀。
「夫人。」段參一抱拳,規矩地見了禮,隨即轉頭高聲對兵士們喝道,「見過夫人!」
一個個都是日日錘鍊出的精兵,身體素質與作戰能力極強不說,聲調上也如洪鐘一般,齊齊喊道,「夫人好!」
阿姀儘管仍維持著表面的從容,卻不由地咬了咬牙。
大庭廣眾之下,原來更令人羞赧的是這些漢子們呆呆的問好。
難道衡沚次次去巡視,他們也是這樣問好的不成?
上天保佑,那種場面……
「侯夫人,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魏虢暉此時算是慌了起來。
他也是典型欺軟怕硬的人,本自恃人多勢眾,打算大不了用強。只要將召侯生死不明的消息放出去,城中風言風語一傳,四處慌亂,屆時他頭頂上的主子自然有辦法掌控恪州。
可如今見到對方更比自己人多勢眾,未免有些漏算,自亂了陣腳。
「我的意思?」阿姀甚至騰出空來,看了看指甲上侍女畫的藍色小花,顯得很鬆弛,「我說了,今日郎君在書房為我臨帖,除了來報軍務的段教頭,一概不見。」
每多說一個字,魏虢暉臉上的表情就精彩一分。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若不服的話。」阿姀將雙眼抬起來,盯住魏虢暉,「自己請段教頭指教吧。」
說罷竟帶著雲鯉與趙氏向後退了退,真打算讓出個比試的地方似的。
也是因缺少地方,新校場現下是半建半練的狀態。今日一早段參正準備帶人去練槍,結果被告知新修不久的演武台竟然塌陷了。
連帶著四周一排木頭搭建的武器庫,也跟著塌方了。
從前小侯爺便與他說,要多盯著點魏虢暉,於是段參立刻就覺得不對,駕了馬趕赴小侯爺的宅邸。
卻沒想到事情真有變數,他進門時,衡沚尚有一絲清明,只是不斷嘔血,難以為繼。
衡沚四肢都發軟,有些艱難地從懷中掏出軍令來,囑咐他若是見到阿姀,全聽她的差遣。
既然是衡沚的命令,自然是不容有違的。段參便悄悄在後門駐下,發出信號來調來弓箭手與甲兵,就是為了等到夫人下令的這一刻。
現在看來,衡沚也算得精準。
那時在屋中,段參手中握著令,遲疑問若是今日夫人沒回來,該當如何。
衡沚一笑,牽動了五臟六腑捂住口唇猛咳起來。然後將唇邊的血跡隨便一擦,兀自看著門口的雕花窗。
說的是,她會回來的。
人生不過一場又一場的豪賭。
也許是那一日爭吵之後的親吻,讓衡沚意識到了一些細微生長,卻不曾察覺的事。
是夜裡燭火映照她的髮絲,是上元之夜隔著護城河的遙遙一望,又或許是紅燭下她挽著裙子清點賀禮。
九月三十陰沉天際下,她為五兩銀穿上的喪服。
回溯到盡頭,是日頭晴好,酣睡不覺,掉下樓來的石榴團扇。
時時推敲琢磨,也難逃概括而出的「情難自禁」四字。
過往一絲一縷相織,成了他心尖的一條紅綢。
可眼下並不是說一切兒女情長的時候。
先帝對待游北懷柔已久,這也便是當年衡啟為什麼開始高枕酣眠的原因。朝廷無意打仗,只能不對以「賞賜」之名用錢平息。
游北人又豈是小恩小惠就能打發得了的。他們有了財寶糧食,就會想要更清澈寬裕的水源,更充裕的土地。
甚至更多的奴隸,更多的擴張。
人的貪慾永無止境。
這樣用錢維持的和平,已經快要持續不下去了。今年游北使者入都城,帶走的東西幾乎少了一半。
新帝不僅大型草木,四處徵稅,還剛愎自用不聽諫言。這樣的江山,也難怪阿姀生出了更過分的念頭。
等到春夏之後,游北人的草肥馬壯,再一個秋冬,便會迎來數不清的兵戈。恪州的軍備糧草無都城的支撐,也抗不了多久。
總不能將黎民百姓推到刀光劍影之前吧?
衡沚從小受到的教導要他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棄城卻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把內患全都清除。
生死關頭,即便是趁機見她一面,那也是苦中逢樂,算是天上掉下來的甜頭了。
索性,阿姀果然回來了。
(本章完)
作者說:嘖,中毒中得快死了,還在想愛情那點事(懷疑作者精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