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縮小了的山水風景, 就這樣平鋪在褚晴方面前。
趕到衡沚如今所居的私宅之後,褚晴方被安置在正廳之中。茶奉上桌面,其餘的隨從便退下了。
褚晴方所在的客座之處, 正對著淺色開闊的木窗。木窗之外,正好便是一處縮略般的山水小景。假山不似尋常,看得出從形狀到山石之上覆蓋的苔蘚,都經過了精心養護修繕。
流水在山體背後用一根中通的竹節引水,水自上而下流經山體, 做出河流發源自然的樣子,匯入底下的水塘中。
褚晴方面露讚嘆之色,眼睛幾乎無法從這副小景上移開。倒是是誰能想出這樣的妙招來, 可謂是鬼斧神工了。
騖嶺最俊秀的峰巒, 也不過如此了。
這廂茶過一盞,那廂阿姀腳步疾疾。在褚晴方出神之時,總算是趕來了。
阿姀在窗後略微駐足,輕舒了一口氣,調勻了呼吸放穩了腳步, 才步入了正廳之中。
雲鯉在她身後兩步的位置跟著,心中卻是暗喜。
趙姑姑雖年長,可識人卻比她這個小丫頭差多了。她私下也沒少跟雲鯉非議過, 說阿姀看起來就對小侯爺無心, 是奔著侯府夫人的名頭才嫁進來的。
之後又不知為何時常外出, 心思完全沒有放在夫君身上,簡直不像話。即便是從前有些閨中密友,現下成了婚, 哪還有比郎君更重要的?
不過在雲鯉看來, 這就是瞎扯。她家新夫人的生意如今做得紅紅火火, 眼看就越來越好了。這是為自己的志向而努力,有什麼不像話的?
能禁錮住自己的,往往是自己固步自封的思維。大崇從來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女子不能成就自己的事業,本朝就出過好幾個知名的女商。
雖然也僅限於經商,可這也是女子們奮力打拼的成果。
阿姀本就不是是個安於後宅的人,也不僅僅因為她是公主。
雲鯉自小在徐夫人身邊長大,跟著見過的宗室女子也不少,算是見過世面。公主與那些日日恨嫁的女子,又是截然不同。
從都城掌上明珠,到毅然決然私逃出宮,現在在到處都有的通緝令下行商。這等波瀾壯闊又清晰的規劃,豈是趙姑姑這等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人可以了解的?
現在看來,雲鯉輕輕一笑,她是一點都沒看錯人。
「褚小姐,抱歉讓你久等了。」阿姀掛上絲毫挑不出錯的笑容,走到了褚晴方面前,「昨夜看了個話本子太晚了,天亮了才補了個覺,讓你見笑了。」
一番話,既全了禮節,又解釋了自己遲來的原因。不管理由編得是一套又一套,哄得褚晴方還不好意思了。
「那還真是打擾您了。」褚晴方很快站了起來,本著規矩見了禮,「冬獵一別,我好好反省了自己,深知自己錯得離譜。還未正式向小侯夫人道歉,實在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也是,冬獵之後,阿姀根本來不及細想如何妥善安撫褚夫人與褚晴方,還有刺史家的秦熙,便被突如其來的尤潼牽絆去了宕縣。
在宕縣一留,又是小半個月。
回到恪州,停滯了許久的鋪子和答應好的生意又不能不管,是以阿姀幾乎忘了還有褚晴方這麼個人物。
看見褚晴方,阿姀腳踝的地方好像就在隱隱作痛了。
「無妨,請坐。」她小侯夫人的身份擺在這兒,就算是計較,也不可能當面擺在臉上。
何況草場上因禍得福,完全學會了騎馬,又何嘗不是塞翁失馬呢。
褚晴方在意的東西,與阿姀全然不同。褚晴方像鐵塊似的,只想圍著衡沚這磁石轉,而阿姀則是堅石,雞同鴨講。
褚晴方一聽見阿姀談笑帶過,反而更加惆悵,「不瞞您說,從小在酒桌上,小侯爺和我的婚事便被拿來當笑話一樣地講。我那時候小,一見小侯爺從小就俊秀,聽著聽著便當真了。」
說起來這還要怪衡啟。若不是他喝昏了頭亂說話,哪能兒子才十歲就被人惦記上了。
又說起來,惦記衡沚的人還真挺多的,其中就包括都城的一眾大臣們。
那還是沈琮沒死的時候,當時李崇玄無子,王宣未婚,只剩了把握游北邊關的衡啟有個和小公主年紀相仿的兒子。
群臣這麼一琢磨,鞏固皇權的好機會不就在眼下了嗎?把公主嫁給那恪州的世子,世子就以駙馬的身份留在都城。
卡住了衡啟的兒子,還怕他不聽話造反?
不過還好沈琮沒同意,不然等他們真的逼得衡啟早了反,就會發現什麼兒子,他根本不在乎。
而沈琮不允,也不是因為愛惜女兒。他就阿姀這一個崽,雖說是女娃娃家什麼大事都成不了,好歹也算他能生的證明。
要是嫁了出去,那就一個皇嗣都沒有了。
沈琮與衡啟,既是混蛋君臣,也是混蛋父親。
阿姀為這倆混蛋嘆了口氣,還不忘安慰褚晴方,「這也不能怪你,只是如今我與小侯爺已經成婚,便不能成全你。」
這話說得如針刺一般,扎進了褚晴方的心窩子。自己喜歡了這麼些年的人,忽然就成了別人的郎君,再由他的新夫人說出這一番不能成全的話,斬斷了她年少時分的最後一點希冀。
阿姀對待情愛,絕不會與人分享。即便現在是演夫妻,那她的假郎君也不能和別人成了真鴛鴦。要怪就怪天要下雨,日要高照。
等她和衡沚辦完了事,興許……不,即便是辦完了事,一拍兩散,她也覺得難以接受。
若是衡沚真另娶褚晴方,憑阿姀這詭異的占有欲,只怕令兩人不能再做舊友了。
利劍斷情絲,褚晴方做了阿姀拆婚劍下的第一縷冤魂。
「那……那小侯夫人嘗嘗我帶來的點心吧,是欽州風味的。」褚晴方呆呆地想了片刻,覺得對方實在說得有理而她半點反駁不了,只能生硬地結束了這一話題。
阿姀:……
阿姀:我剛打算再勸兩句。
雲鯉瞠目結舌地接過褚晴方侍女手上的木盒,瞠目結舌地打開了放在桌上。
好香,一股純屬於牛乳的香氣直衝阿姀的嗅覺,視覺隨後一步,那碟乳白色的方糕也出現在了阿姀面前。
「這是我家廚房新做的乳糕,這份是欽州的落生酥,這份是豆卷,這份是恪州的名點早春酥。小侯夫人嘗嘗?」
聽褚晴方這挨個一介紹,阿姀心中不解。我大老遠從東街跑回來,你不會就為了送個點心吧?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鋪子裡剛來一人詢問,萬一這單生意就成了呢?
看著褚晴方熱切侷促的目光,阿姀勉強用筷子夾了塊乳糕嘗了一口。沒想到味道還不錯,鬆軟香甜,果然有濃濃的牛乳味道而不腥,她家請來的廚子倒不錯。
「對了。」褚晴方指著剛才看了許久的山水小景,問道,「府上這處景致極好,真是鬼斧神工,請教夫人是哪位工匠的妙手?我也想在院子裡弄一個。」
阿姀跟著她手指的地方一看,心想這個算是問錯人了。猶豫了半天,「工匠就是衡沚啊,這是他自個兒描了構圖之後,購置了岩石苔蘚搭起來的。」
晴天霹靂一般,褚晴方心中頓時罵了自己一萬句,為什麼要沒話找話問到這裡?冷場便冷場,總比自找不痛快強。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那小侯爺還真是文武雙全啊。」
眼見自家小姐手都攥得緊緊地,站在褚晴方身後的丫鬟忍不住站了出來,「小侯夫人不知,其實我家小姐今日輾轉城中特意來尋您,是有一樁要緊事的。」
「那快說。啊……我是說,你儘管說。」兜了一大圈,終於到了正題了。
阿姀正想著怎麼把這主子打發走,總不能陪她吃一天點心不是?
此時這小丫鬟的話如及時雨,霎時澆滅了阿姀焦慮的心中火。
褚晴方平定了情緒,才再開口,「這話說來冒昧了。小侯夫人未在恪州過過立春,可能不曉得咱們城中的幾個大人家,每年都是輪著舉辦春宴的。今年正好輪到我們褚府了,定在五日後,是以想請您賞光。」
春宴?這又是什麼規矩啊,在都城是確實有春日宴,一般舉辦在行宮,是為群臣舉辦的。可是這恪州怎麼也有,聽起來還像是攜帶家眷參加的場合,也太過冗雜了。
見阿姀沉思,褚晴方心中一急,「小侯夫人可能不知道,因為冬獵的事,母親氣了我許久。若是小侯夫人這次不來,那父親與小侯爺,小侯夫人與我母親嫌隙漸深的閒話,就會被參宴的人聽去並流傳,這都是不好的。所以,請您看在我父親與小侯爺的面子上,一定要來!」
「這規矩,是誰定的?不會是刺史家的夫人吧?」阿姀倒不是有心為難她,只是覺得這每家輪番辦宴也太過奇怪了。
褚晴方呆呆地,點了點頭。
還真是。
楊氏定的這規矩,加上楊氏那不算和善的為人,總讓人覺得這其中有什麼貓膩。衡沚一直在暗中查官員之間的勾當,這豈不是一個給他提供線索的好機會?
「你放心,我會……」話音還未落,外頭家丁就帶著一人,前來稟報了,「什麼事?」阿姀問道。
跟著的那人笑著一拱手,率先說了話,「見過小侯夫人。在下是褚參軍府上的管家,夫人聽說小姐叨擾您,特地責令在下將小姐帶回去,順便給您賠個不是。」
「賀叔,怎麼是你啊。」褚晴方見管家找來,不自覺地站起了身。
「褚夫人言重了。」阿姀也跟著站起來身,深知這是送客的好時候,「從前是有些誤會,話說開了,以後晴方便算是我地朋友,朋友往來何談叨擾。」
那賀叔慈眉善目地笑著,恭維了幾句,「小侯夫人胸襟開闊,實乃女中豪傑。」說罷看向褚晴方,「小姐,隨老奴回去吧?」
褚晴方不情不願,還是動了步子。阿姀也跟著上前了幾步,權作送客的禮節。
靠近賀叔的一剎那,奇怪的事卻忽然發生了。
他身上的味道如此熟悉,竟然又是那日在虛雲觀門口聞到的味道!
阿姀不由地多看了賀叔一眼。
(本章完)
作者說:看看阿姀的馬甲什麼時候會被扒得一個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