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不知是存了什麼居心。
屋裡衡沚將不正經的兩句話說完, 甚至彼此都還沒反應過來這是赤裸裸的調情,雲程那嘹亮的聲音,已經在山間迴響了。
「是雲程。」衡沚藉機鬆開了阿姀的手臂, 兩人之間順勢拉開了一段距離。
阿姀打算出去看看。
可是門一打開,竟發現那獵戶還在門口站著。
這迎頭一下,著實讓阿姀無所適從。
「您,還沒走啊?」只好打個招呼,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獵戶帶著裘皮帽子, 身上裹著皮毛大氅,站在小木屋的門口像座山似的擋住去路。阿姀沒聽他的話出了門,令他有些不爽, 臉色陰沉下來。
「哦, 山中有猛獸,我守著點。」
阿姀心想你這動機也太不純了,就算是真的,你一個人還能單挑一群野獸不成?
這個季節,要麼是不怕冷的豹子, 要麼就是成群的野狼,又豈會大白天明晃晃地在外頭晃悠。
兩廂沉默之間,雲程的聲音, 還在山間響著。
阿姀留心看了看四周, 並沒有發現人影, 想著自己來時的路,覺得他們可能就在這一段台階下面。因為此處山勢空曠,聲音才傳了過來。
「主子!夫人!你們在哪兒!」
獵戶自然也聽到了呼喚的聲音。
自從阿姀摘下玉扣給他, 求他幫忙, 他下意識便覺得這兩人的來源不簡單。那玉扣他拿去城中一問, 都能換全家人半年的糧食錢了。
裡頭那男子的傷那樣嚴重,看傷口的粗糙程度便知不是用刀砍出來的。他們說在山上碰到了一夥土匪,土匪無非是劫錢劫色。
如果是劫錢,錢對於他們這種大戶人家來說,並不是什麼視如生命的東西,隨隨便便就能給出去換活路。
土匪也不至於砍人,不如綁架走了換更多的錢。
若是劫色,那撕扯之間,這女子的衣物也不會如此齊整。且她那夜雖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神中清澈明淨,並無慌亂痛楚。
所以,獵戶這麼一想,發現他夜裡躲避的那一路人一定不是土匪,而是追殺這兩個人的仇家買兇,來殺人不成僥倖叫他們逃了。
如果叫這兩人出去,正好被還沒離開的仇家發現,那他包藏這兩人,豈不是也要一起跟著送命?
在山裡待得久了,無論是野獸,還是人心,荒郊野外地都看得格外清楚。
「這是來尋你們的嗎?」獵戶指著聲音的來源回頭,目光凜凜落在阿姀身上。
或許是打的獵多了,他眼中所帶著的審視,竟如同凶獸一般,令阿姀不由地一顫。
心中的措辭也並沒有能說出來的機會,等台階下的人冒出個腦袋尖兒,獵戶便猛地回頭一把將阿姀的下半張臉捂住,轉身開門一把推了回去。
阿姀:……
有這個必要嗎。
倚在門上,阿姀與坐直了的衡沚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雲程帶了人翻山翻得累死累活,看到前頭有個屋子,便想著先停下,去討碗熱水喝。誰知道這人像見閻王似的,看見他們就拔出個手臂長的煙槍來。
「別急。」雲程將身後人都止住,深覺得這架勢不對。
他逕自上前,白淨的五官像掛了霜一般冷,「有沒有見過一男一女?」
獵戶將煙槍往門上一磕,不太想搭理,「見得多了,誰知你說什麼人。」
雲程不耐煩地描述,「男的個兒高俊俏,女的貌美如花,見沒見過!」
獵戶:「……」
「哦,見過。」雲程瞪大雙眼,又聽獵戶接下來繼續道,「不過,山中近來多匪人,我怎知你們是何人啊?」
略模糊的聲音隔著門傳來,衡沚瞧著一點都不操心。
雲程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來,舉到獵戶面前,「看清楚了,我們是恪州召侯府邸親衛,尋的是侯府中人,豈可與歹徒相提並論?」
他可以沒有將兩人的身份說出來。這時候重要的是將人找到,身份如何,在這地界還是不說出來好辦事。
獵戶細一瞧那腰牌,做工精緻,瞧著就不像便宜貨。他以為兩人身份不凡,也頂多是個什麼商賈人家,不想卻和州府扯上了關係。
萬一真是那小侯爺同他夫人,這可是吃罪不起的人。
「兩位受了傷,都在我屋子裡。」
獵戶剛退開半步,雲程便想進去,可誰知門卻從裡面打開了。
「主子。」雲程收了獠牙,又退回台階之下。
衡沚穿著那天被劃破的袍子,不過倒是整整齊齊。人因為失血沒補養回來,尚有些蒼白。
走近一看,他主子那身上處處纏著繃帶,「您這……沒事吧?」
「你動作還挺快。」
兩人往來交談之間完全沒顧及獵戶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衡沚那幾日昏昏沉沉,雖是有心無力,但聽見那獵戶對待阿姀指手畫腳的樣子便有心中不爽。奈何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低頭。
今日還想將他們困在這小木屋裡,衡沚覺得好笑,他是傷了又不是死了。只要想出去,還愁沒有辦法?
阿姀在後頭,來不及說別的,趕快扯住雲程問,「你們出來,山莊中有沒有人看守?」
雲程看著她急色,有些不明所以,「是原州的人留在看著的,我們的人分了兩批,一批是從宕縣公堂借的,分著在城中和山上尋人。」
那倒還好。即便是邶堂又派了人毀屍滅跡,或者將屍體偷走。總歸恪州的人不在,也怪不到恪州頭上。
阿姀對自己現在所處的陣營再了解不過,李崇遠死板較真,此時詳細地說與他,未必是件好事。
獵戶生怕自己被去而復返的邶堂人報復,見一行人又惹不起,便猶猶豫豫,半天跟出去半里地。
衡沚叫住雲程,叫他留下了幾個人守住獵戶山下的屋宅,又遵從阿姀的意思,多給了些錢權作酬謝,才回到了山莊。
給得如此痛快,也得是小侯夫人親口說了,回去給報銷,小侯爺才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
阿姀要了張紙,當場咬著牙給衡沚寫了張欠條。
雲程:這是什麼情趣?
這兜兜轉轉幾天下來,再次走進山莊的門,竟讓阿姀覺得有些恍惚。
怎麼就經了一番生死了,這人的際遇真是奇怪。
許停舟站在院中,看著也挺著急。
「我的祖宗們,可算是回來了!」他也是激動得昏了頭,上來便要抓衡沚的胳膊。
阿姀見狀一把將人攔在身後,「我跟你說小侯爺可傷得重,別碰他,小心你的升官路。」
許停舟訕訕笑著,收回了手。果然是誰家的郎君誰心疼唄,新婚小夫妻果然是名不虛傳。
不過見他面如菜色,又不同尋常地熱絡,衡沚不免猜到了什麼,「被打劫了?」
「你怎麼知道!」許停舟一怔,裝出來的鎮靜全泡了院中泥濘的雪水。
幾人進了屋中,衡沚和阿姀又分別去換了身衣服,出來時許停舟已經煮好了茶。這一副求人辦事的模樣,根本掩飾不住。
院中既然少人,是不回會將地上的積雪大範圍地抹亂成這副樣子的。剛剛進門時,士兵偷窺邊緣也沒有遮蓋住他臉上的淤青。
還有橫在地上的柳枝長掃把,本都應該整整齊齊放在牆角才對。
不用衡沚細想,院中的景象就差將打鬥的場景擺在人眼前了。
「是,雲程小哥帶著人走了之後,因為守衛減半,便一不小心在傍晚讓一伙人得了機會闖進來。」許停舟說著,搖了搖頭,「簡直不像是人!進來就什麼都砸,我趕忙跑過去看屍體,結果也沒打過他們。」
手臂撩了袖子伸出來,是成年男子手臂長的一道傷口。
嘴角的點點淤青未退,似乎也昭示著他遭受了許多難以敵手的衝突。
「二位也知道,我就是個秀才文人,刀劍一概不通,拳腳功夫連三腳貓都算不上。連小侯夫人都比我能打……」
阿姀聽聞,差點將一口茶噴出來。
「你怕回去開罪李崇玄,照樣沒辦法升遷。」衡沚裹上了毛皮披風,毛茸茸的領子偎著他的下巴。
阿姀看著就覺得癢,趕快偏移開了目光,「你怎麼不怕開罪我們呢?」
一句話,冰冷許停舟一個冬天。
「我,那咱們仨一同辦此案,我當然是凡是與二位商議的。」許停舟急得一下子站起來,握著手侷促地看著兩人。
見許停舟一臉苦哈哈地,衡沚歪了點頭,便於光明正大咬耳朵,「現在心裡舒坦了嗎?」
阿姀還直視著許停舟,點點頭,「舒坦了。」
不是,你們倆有沒有人性啊。
鑑於出來的時間長了,總得回恪州去處理州務。加之衡沚傷口還在滲血,也得好好回去將養,於是便商量出了個折中的辦法來,兩邊都好交代。
首先是將尤潼的傷口用筆描在紙上,和許停舟拼死保下來的筆錄一起,帶回去給李崇玄復命。買了口棺材,將尤潼帶回原州安葬。
阿姀還叫鄭大老遠跑了一趟來幫忙。
若是呈信給都城,也照著劫財害命這個由頭稟報。另外阿姀修書一封,將事情原委除去崇安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在信中告知了李崇玄,並請他暗中打探邶堂的消息。
這件事情雖然到此沒有了具體的結果,但是也不能在明面上繼續查下去了。如果鬧大了,都城也人盡皆知,阿姀想要的秘密就沒用了。
能要挾她那半吊子皇叔的東西,勢必都不能放過。
衡沚即便不知她心中做什麼打算,可他們的想法算是殊途同歸。恪州地界上死的人,對衡沚來說也不是好事。
原州和恪州都折了人,也互不追究錯處。三人心照不宣,便將事情隱瞞了過去。
望著許停舟馬車遠去的身影,阿姀心中隱隱沉重起來。
明知道如果接著查下去,可能是越來越多的麻煩,她卻由不得自己心中所想。
有的種子已經在心中生了根,一旦有了發芽的機會,就會迅速滋長,逢土必生。
(本章完)
作者說:懟許停舟這種事叫做: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
——————
不正經的作者感言:謝謝「暗香院落梅開後」同學灌了營養液呀,作者正在原地大幅度筆芯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