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書頁的循環不過是命運無窮無盡的莫比烏斯環, 那江戶川亂步早就放棄這段劇透的無趣之旅。他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但反過來說，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會奮不顧身地去嘗試。
讓他看見希望的, 是小悟。
他們已經相處了很多世界，江戶川亂步見證了「小悟」從五條悟分悟變成江戶川悟。
在世界的迭加中，每個人都受到影響，對「未來」有模糊的印象；只有小悟不一樣，別人在前進, 唯獨他倒退。
他從擁有五條悟的記憶，慢慢失去記憶，最後擁有自己的意識。
唯三的書頁閱讀者, 江戶川亂步見證了一切。
「你是純粹的江戶川。」
從那時候, 亂步就下定決心，要在這個完全虛假的書頁世界中讓小悟成為真實。
真實的前提，是證明江戶川悟的獨立。
獨立就是脫離書的第一步。
當時出現在亂步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封印五條悟。
因為五條悟要麼死要麼被封印，上十幾張書頁的自己已經對五條悟動過手了, 說不封印五條悟費力要去找別的方法實在是假惺惺。
而且這是亂步目前已知的、有明確過程結果的方法。
讓小悟意識到自己的虛假是脫離書的第二步。
亂步過去在書頁中坦白過，但小悟沒有自己是「虛假的」這種想法。正常人應該也不會覺得自己是不真實的，所以亂步決定以自己的離開為鉤, 釣小悟離開橫濱去尋找自己的身世。不過, 他離開小悟還有別的原因。
小悟從小就喜歡跳過步驟直接抄答案, 行事很被動，要別人攆他的屁股推他走，才會去做事情。亂步想, 這是一次機會, 一次讓小悟獲得成長的機會, 讓小悟改一改自己的壞習慣。
最後一步，摧毀虛假。書頁作為含有「因果律」的用具，不能被直接摧毀。但是當書創造的人物意識到自己是虛假時或有三個人以上觀看了書頁的內容時，書就會變成廢頁。
江戶川亂步合著筆蓋，在紙上寫寫畫畫，壓出無意義的印痕。
他的助手很擔心他，而且越來越擔心，看伏黑甚爾的目光跟看拐了自家好孩子的不良少女一樣。亂步不得不調走福澤，讓福澤助手去保護自己在孤兒院的弟弟，以免自己因為福澤行動出現遲疑。
他心底把福澤當做自己的親人，自然會因為福澤的擔憂而修改自己的計劃。
四月一日時，羂索派來咒靈殺他，唯一被嚇到的只有不在現場的福澤諭吉。他千里迢迢趕到東京，把江戶川亂步罵了一頓，冷靜下來後，轉頭看見出現在公寓裡衣衫極度不整的伏黑甚爾。
福澤諭吉腦子裡的弦繃斷了。
他拿起刀，痛苦地說：「亂步，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
亂步：？
福澤和甚爾打了一架，把公寓拆了一半。
落腳點沒了，亂步東京的計劃不得不中斷。因為這部分計劃也不重要，他就先和福澤帶上伏黑甚爾回橫濱。
這段時間，福澤就像護雞蛋的老母雞，幾乎時刻守著江戶川亂步，只要伏黑甚爾在場就嚴陣以待，恨不得把甚爾送去男德學院。
對此，伏黑甚爾表示出錢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去。
所以他只好分開這兩個人，讓甚爾去調查橫濱的結界和信封里的咒物保存情況，讓福澤在他去警察學院上學時去保護小悟。
爸爸媽媽死後，他們大概一周見一次，頻率大大減少。
打發甚爾做事情後，亂步照例去見小悟。
小悟想要抱怨見面頻率少但是委屈憋住的表情也超可愛。
江戶川亂步笑著把生日禮物交給江戶川悟：「這是一副墨鏡，你看看喜不喜歡？」
小悟眼睛亮起，滿心歡喜地接過眼鏡盒：「我的？謝謝哥哥！」
他有些想問為什麼送他墨鏡，眼睛瞥向亂步又收回去，臉上高興的紅暈要溢出來：「那個，我可以現在拆開吧？！我想要現在就看看，哥哥，讓我拆吧！」
亂步才點頭，小悟就馬上小心地撥開包裝袋，拿出墨鏡架到自己鼻子上。
白色頭髮加全黑墨鏡，還掛著傻傻的笑容，像推拿按摩館裡的盲人師傅。
亂步把眼睛眯成一條縫，伸手取下小悟臉上的墨鏡：「記得隨身攜帶這個。」
「好的！」
小悟甜甜地說。
多麼神奇。
東京的五條悟和面前的江戶川悟。
一致又相反的兩個人。
亂步像往常一樣揉亂小悟的頭髮。
他轉身的時候，小悟拉住他，眼神有些迷茫：「哥哥，怎麼沒說下周見？」
「抱歉，我在想案子，忘記了。」江戶川亂步拍著自己胸脯，「你哥哥超厲害哦，讓市長求著去破案呢。」
真不愧是哥哥。小悟放下心。
可為什麼還是不說「下周見」呢？
[果然還是因為我太廢物了QAQ，哥哥都不願意跟我講他的事。]
他看向手裡的墨鏡，掏出筆盒裡的滾滾鉛筆。
單數，追上去問哥哥。
雙數，不追，等哥哥主動告訴我。
鉛筆在地上滾啊滾。
——
羂索接觸過灰原，確定江戶川亂步死後，還潛伏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敢露面，生怕亂步是裝死。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時刻會翻車的懼怕感。但是江戶川亂步在4月1日後就沒在東京出現過，也沒有回橫濱。像是真的死了。
被伏黑甚爾帶著，亂步能被羂索發現就怪了。
他在離家和學校都很遠的地方租了間房子，暫時落腳，然後開始收拾放在學校里的生活用品。
這些不是必需品，但亂步不想留給嫉妒亂步大人天賦的舍友們。
4月24日，退學通知如他所料的來了。
他替換監控，只是為了騙福澤，營造一種他才剛開始策劃書的跡象。
之後，亂步完全隱藏了自己，在橫濱偽造出自己失蹤的跡象，然後帶著助手福澤大叔去各地查看咒物情況。
福澤全天看護江戶川亂步，沒讓他有使用書的時間和精力。
亂步仍然時刻關注著小悟，在小悟方向偏離的時候給一點提示。
福澤跟著他到處跑，漸漸放下對他的擔憂。
亂步在心裡用不到一秒的時間道了個歉。
只要福澤不知道，就相當於他什麼都沒做。
這樣的話，無論他想要的結果成不成功，他都至少還剩一個親人。
——
五條悟預定了一個很麻煩的學生。
而且不是自己找的，是半推半就收下的，所以最開始總是看這個新學生不順眼。
或許照顧這個學生的頻率還比不上每周和江戶川亂步聊天的次數。
五條悟承認，最開始江戶川亂步提出封印他的時候有動過殺心。
封印最強？
誰給的膽子和勇氣？
可是亂步說封印他的關鍵點又不在於他本人，而在於被他保護的人。
不是夏油傑，也可能是伏黑惠他們。
他沉默了。
他早就清楚最強也救不了所有人。「救人」是偽命題，「死人」是實質性的結果。
十二年前星漿體事件，五條悟重傷，伏黑甚爾打嗨了，把僱主要求的半個腦子一扔，趕去薨星宮。
和夏油傑打到一半，忽然想起來自己的任務不是殺星漿體來著，伏黑甚爾一腳踢暈夏油傑，轉頭回去找腦子，迎面和學會反轉術式的五條悟對上。
伏黑甚爾：……
五條悟你是掛逼嗎？！
他都挖了半個腦子了，給科學一個合理的解釋好嗎？！
五條悟以為夏油傑和星漿體天內理子已經被伏黑甚爾所殺，與伏黑甚爾對戰，將伏黑甚爾殺死。
「有個人告訴我我會死在這裡……真是奇怪。我把我的兒子賣給了禪院家，他就託付給你了。」
五條悟沒認真聽伏黑說話，急忙趕往薨星宮。
那時候他最慶幸的是，他的戰友和被他守護的人都沒死。
天內理子被他們藏起來，對外宣告死亡。
他上暗網看了，給伏黑甚爾發布任務的人id是「亂步大人」，具體任務內容看不見 只有接任務的人知道，但那時五條悟就記住這個名字了。
原來那時候他們就已經認識了。
五條悟說：「好吧，我會考慮的。」
他也會慢慢調查，直到證實亂步所說的消息。
江戶川亂步習以為常，不管哪個世界，最後五條悟都會選擇配合他。
因為他們倆目標一致。
讓這長長的一段悲劇改變。
夏油傑雖然叛逃，但他們仍有聯繫。五條悟被刺傷以後，少了一隻六眼，夏油傑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和五條悟同吃同住好長一段時間，以防五條悟腦子沒長好就跑出去發瘋。
正是這段時間的相處，五條悟才發現夏油傑的壓力很大。
星漿體事件讓他們兩個都有反思和進步。
強大並不意味著什麼，強大如五條悟也會死亡。
堅定也不代表什麼，意志堅定如夏油傑也會動搖自己。
他們促膝長談，先是互相指責，被天內理子敲頭打斷，才避免了打架。然後他們開始陳述自己的想法，說著說著就開始嘲笑對方的想法太幼稚。
五條悟想起那些時光，都能勾起嘴角，淺淺地開心一下。
那時起他們決定表面上分開。咒術界的高層就看不得有能力又年輕的青年湊在一起，他們要表面決裂，讓咒術界的人以為他們的關係破裂，才好讓暗地裡的髒東西放鬆警惕。
夏油傑在高三那年叛逃。
而五條悟通過絕對不可能和咒術界有聯繫的橫濱政府與政界搭上關係。
咒術界是日本政府手中的一把雙刃劍，既可以解決咒靈，也可以解決不可言說的人或事。
「窗」其實就隱藏在警局裡，通過分辨報案的性質，把疑似咒靈或妖怪的案件上報給政府的特殊部門，再由他們將案件轉交給咒術界的監督部。國家出資負責咒術師的工資。
咒術界高層就是通過把持監督部拿捏了咒術界，而這些高層的背後是政界的高官，他們拿了國家資金的大部頭，幫助咒術界高層隱藏咒術界，利用咒術界提高自己的競爭力。
五條悟並不習慣和政客打交道，但灰原燁不一樣。
灰原原來是橫濱那塊異能力者超多的法外之界的異能特務科的長官，調職後進入市政府工作，還與妖界有聯繫，關係網很廣。
最重要的是，橫濱無咒力無咒術師，五條悟就是不想要讓咒術界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他想要咒術界煥然一新。
五條悟逼迫自己學習怎麼掌握五條家、發展五條家，一點點接近政界上層的高官。
他一年又一年的前進，等他停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走過了好多年。
五條悟回頭望，回憶這麼些年他有走錯路、做錯事，幸運的是他竟然一直有摯友在身邊。
十二年。人生能有幾個十二年？
「封印我？」
胸腔共鳴出低沉的笑聲。
好呀。太好了。
10月31日封印他嗎？
那他會好好等著，把他被封印後跳出來的小丑全部處理。
那時候，他的願望應該就會實現了。
他可不代表正義。
——
「所以哥哥早就把這些定好了？」
「如果五條悟沒有被封印，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江戶川亂步說，「橫濱的溺泉可以通過改變靈魂而改變□□。不過再此之前，你混入了血族的血，已經偏離了。」
小悟呆滯：「是那個喝一口變女喝兩口懷孕的那個溺泉嗎？」
亂步笑著點頭。
「哥哥，你是在開玩笑吧？！」
「哈哈哈哈。」亂步語焉不詳。
小悟想要拿最後兩張書頁來看，亂步卻不讓。
他抬頭看看時間，帶著小悟出去吃晚飯，吃完後還在橫濱到處走。
「嘛，又不急。」亂步這麼說道。
小悟好像意識到什麼，安靜地跟在亂步身後。
他踩著亂步的影子，昏黃的路燈太亮，把影子搶走了。小悟三步並兩步往前邁步，牽住亂步的手。
「所以，哥哥為什麼要躲我呢？」
[我這麼乖，哥哥得到書頁也看到我超配合的呀。]
[為什麼呢？]
江戶川亂步也不想要失蹤的。
這一段時間他多想和弟弟一起度過。
脫離虛假、脫離書頁的後果誰也不知道。亂步也不知道。
與江戶川悟是共犯的，是他江戶川亂步。
現在站在江戶川悟面前的，是和伏黑甚爾一樣來自另一張書頁的江戶川亂步。
這個世界的江戶川亂步在四月安排好一切後，已經握著單程票，前往下一張書頁。
他從容赴死。
這次他誰也不救，就只救江戶川悟一個人。
這種事情就不要說出來讓小悟難受了。江戶川亂步拿出做哥哥的氣勢，拍著自己的胸脯：「離開你當然是有原因的，只要相信哥哥就好。」
10月31日，11：58，江戶川亂步把倒數第二張書頁遞給小悟。
你要相信我和我愛你這幾句話亂步已經重複不知道幾遍。
小悟也聽膩了吧？
那換一句。
「小悟，撒由那拉。」
身體慢慢變的透明，想要抓住哥哥的手卻穿透他的身體，想要擁抱卻不能。小悟握住書頁的一瞬間便感受到世界的抽離。
像無數雙手拉著他離開這裡。
不要——
他伸長手，想要夠到哥哥。
亂步沒有哭。應該還是哭了，眼淚裝飾他的笑容，睜開的眼睛留戀地注視慢慢消失江戶川悟，那抹綠色像萬象森林的祝福，帶著清新的道別。
他笑著和小悟道別。
——
「歡迎來到獄門疆。」
意外的客人打擾了沉眠的男人，他悠悠轉醒。
他抱著一張書頁，躺在骷髏中間，被死亡和骨頭擁抱著。
男人扯下眼罩，露出蒼藍之眼。他坐起來，輕輕擦掉掛在小悟臉上的淚珠：「你哥哥把你養的真愛哭。和我完全不一樣呢。」
這就是哥哥所說的。
書頁外面的世界？
(本章完)
作者說:馬上就要完結了，一兩章之內。
沒人點番外我就加個「後日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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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