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琅心情低落, 連帶著整個聳雲閣都失去了活力。
期間容嬪又發過一次病,哭喊摔打了好一通聳雲閣本就所剩無幾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
許連琅抱著膝蓋坐在廊子下,聽得正殿聲勢浩大的聲響, 腦子裡卻想的是,她可不可以偷跑出去,如果珀兒真的熬不住了,自己總該去看他最後一眼的。
父親說,他這幾日燒的渾渾噩噩, 昏迷中,一直在叫著姐姐。
瘟疫來勢洶洶,儘管朝廷已經派去人手救治, 但一直尋不得名醫開出良藥, 珀兒一日日熬下去,身體越來越垮。
小縣城的大夫醫術始終差了一節,姑姑拖了各種關係,希望能聯繫到京城的名醫過去醫治。
尋不尋得到名醫是一回事,名醫尋到了如何可以儘快到達小縣城又是另一回事。
病情容不得耽擱, 各種條件阻隔下,許連琅只能想到最壞的結果。
許連琅有些受不住,她的弟弟往日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模樣的樣子, 被病痛折磨到如斯地步, 最後念著的, 卻是他這個久久無法歸家的姐姐。
身邊有人落座,提著一紫砂茶壺,側著身子為她斟倒了一杯茶, 「天氣漸暖, 但還是涼的, 你坐了許久了,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見許連琅半天不動,又慢條斯理的道:「聳雲閣也沒什麼好茶,好在沒有受潮。」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不由分說的拿過她的手,將那根根纖細的手指打開,把茶杯放了進去。
自己的手包裹著她的手,握住了那茶杯。
杯壁本是涼的,熱茶氤氳,慢慢將茶杯染上暖意。
手心裡是茶杯,手背外是路介明的手,都是暖的。只是暖不了她如今的心。
「娘娘好些了?」一出口,聲音都是嘶啞的。
容嬪發病時,多半是路介明獨自照顧,他照顧這種狀態下的容嬪漸漸摸索出了法子,已經不太需要許連琅從旁協助了。
她強撐著精神看他,帶著關切,「這次可傷到你了?」
容嬪一發病就容易動手動腳,拳打腳踢,很容易傷到人。
路介明搖頭,指了指茶杯,督促她:「趁熱喝,涼了再喝,肚子會不舒服。」
許連琅依言飲盡,熱茶從嗓子一路下去,腹間馬上暖和起來,心上的痛苦也跟著淡了些。
路介明又為她倒了一杯,茶香瀰漫,充斥在這片小小區域。
許連琅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的茶葉,味道很香,一杯接一杯下肚,讓她好受了很多。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角,制止了他還要倒茶的動作,想跟他商量一下,「李日公公欠過我姑姑人情,若我求他帶我出去,或許可以。」
「啪」的一聲,紫砂茶杯從他手中跌落,碎成了兩半,路介明臉色剎那間就變了,鐵青的一張臉,肌肉都繃緊了。
他竭力讓自己放鬆,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他抱著希望的不確定的問:「你說什麼?」
許連琅垂下眼,看著自己交迭在一起的手,「我……我想暫時離開熱河行宮,珀兒是我唯一的弟弟。」
她聲音越說越小,之前自己對他的保證聲聲句句猶然迴響在耳邊,她卻已經想要爽約。
「殿下,我就離開幾天,定然還是會回來的。」
路介明略略勾起嘴角,一抹嘲諷晾在眼尾,「幾天哪裡夠呢,姐姐別再誆我了,光去到清河縣就要折騰半月,姐姐若還能在百忙之中記起我,記得回來,又得半月之久。來來去去一個月,故鄉故地故人,姐姐真的還願意回來嗎?」
他審視著她,嗓音間是不入喉的笑,「看吧,姐姐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若這一去,歸程定是遙遙無期。」
許連琅看那張清雋臉上的陰沉,背上爬滿了冷汗,之前無論如何,他都不過是冷漠嫌棄,從未像過這般,冷峻的眉眼間顯出明明白白的暴虐。
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都沒有完全了解過路介明。
但她又必須承認,路介明說的對,只要能走,定然不是兩三天能回來的,她拿他當小孩子哄,他就用犀利的言語告訴她,他不是小孩子,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這一走的後果。
「姐姐,你這一走,若被人發現,是要連累家人的。宮女隨意離開,是大罪。」他哂笑一聲,眼睛裡已經有了危險的氣息。
許連琅不可置信,她拔高了聲音,「你這是在威脅我,在警告我?」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戰慄著。
路介明不想這樣的,他不想這樣的,他不想嚇到她,但他忍不住。
他蹲在地上,雙手蓋住了臉,一腳踹向那紫砂茶壺,茶壺飛出去好遠,茶水四溢,茶香剎那間消散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他喊出了聲:「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拿我當什麼!消遣的玩意兒,還是你同情心泛濫的對象?許連琅,你拿我當什麼了?」
那茶壺滾到了許連琅的腳邊,裡面的茶水濺濕了她的鞋子。
許連琅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地步,已經很難收場了,她本意不是這樣的,但路介明在氣頭上,她遲疑著轉過了身,吵架便是這樣,得兩個人都先冷卻下來,她的解釋他才會願意聽,才不會說出更傷人的話。
而且她真的筋疲力盡了……
珀兒是她唯一的親弟弟,但她又怎麼可能不在乎路介明。孰重孰輕,並不是可以衡量的。
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路介明已經潰不成軍了。
明明剛剛她還喝著他親手泡的茶,他心疼她胃不好,特意找了法子尋來茶葉,明明一切都是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許連琅只覺得腰間一緊,路介明已經從背後抱住了她,她試圖掙扎幾下,卻沒成想,他如今力氣已經這麼大了,他溫熱的氣息擦著她的耳垂,聲聲切切,「姐姐,你再等等,我保證,我保證你弟弟會沒事。」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跟你發脾氣的。「
「我只是太在乎了,太害怕……」太害怕失去你了。
……
許連琅還是去找了李日公公,路介明還是小孩子,他的保證,她不敢信。
李日公公搓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辦法是有的,就是你得想好,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這樣的後果真的抵得過你去見弟弟一面嗎?」
「而且,見了這一面,又有什麼用呢?他該如何還是會如何……」李日頓了一下,「與其這樣,你不如不回去。」
「你回去沒有什麼用的,你也不是大夫。你就不了他的命,只是說臨終相見最後一面,但這樣的相見真的有意義嗎?」
許連琅眉頭緊鎖,脫力了般的,「可是……」
「若聳雲閣有人幫你瞞著,或許還可以一試。但那位小皇子、容嬪娘娘會幫你瞞著嗎?」
許連琅想到路介明的那張陰沉的臉,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言語犀利,甚至於不惜拿這威脅自己,但她信,若她真的走了,他肯定會幫自己隱瞞的。
李日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態,你還小,在行宮呆的時間還短,時間久了,你就明白了。死亡,太常見了,離我們太近了。」
許連琅渾渾噩噩回了聳雲閣,一連兩天,根本閉不上眼,一閉上眼就是珀兒的臉。
她眼中紅血絲縱深,每一個眨眼間,都酸疼的要命。
路介明來敲過幾次門,見她這幅樣子,只把飯菜放到桌上,不留隻言片語,便出去。
若看到飯菜沒動,也僅僅是皺緊了眉,不勸她,下一頓送來更加豐盛,她更愛吃的膳食。
他背對著她站在廊子下,背影是說不出的落寞。這幾日,路介明天天早出晚歸,一整日都尋不到人,卻每日用膳時都還記得來一趟西廂房,幫她擺好吃食。
他整日風塵僕僕,許連琅想問他到底在做什麼,卻有心無力。
激烈的吵架,因著路介明的討好般的態度,迅速好轉。
第二天的深夜,路介明突然闖進了西廂房。
她當時正拿著剪刀修剪那束迎春花枝,迎春花枯了大半,稍微一動剪子,花瓣就碎成了渣滓。
她反正也睡不著,百無聊賴間,只有做些事才會不再老想著許連珀,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她慢慢將目光落到路介明身上,他一身黑衫利落挺拔,只是似乎瘦了一圈。臉頰上的腮邊肉完全褪了下去,稜角更加分明。
許連琅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眼睛都不好使了,這才幾天,哪能瘦那麼多呢。
她看著看著路介明,突然笑了,她想說,介明,我不會食言的,只是我太傷心了,我顧不上你,不代表不在乎你。
話語都涌到了嘴邊,嗓子卻又發緊。
路介明率先開了口,清冷的聲線裡帶著幾分暢然,他站定在她面前,氣喘吁吁,他低垂著眼眸看許連琅,眼睫像把小扇子,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淡淡陰翳。
她一時之間分不清,那片陰翳到底是因為眼睫呢,還是因為眼下的烏青。
「那邊來信了,許連珀病情已經好轉,今日高熱已經褪了。」他眼角微挑,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擠出個寬慰的笑,「姐姐,你可以信我了。」
(本章完)
作者說:是真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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