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年也不知道, 自己為什麼要來找孫浩然,而且是以近乎「私闖民宅」的方式進入。
離奇失蹤的女子?僅憑一面猜測的神秘保險箱,還是……來再看一眼貝殼風鈴。
向南而來的微風, 闖進窗戶,直直撲向懸掛的貝殼,斑駁的色塊迎風相撞,奏出泠泠的韻律,宛如擊石之玉, 墜入海浪。
突如其來的痛感,鑽入沈瑜年的太陽穴,疼得她緊鎖眉頭, 吹過耳畔的風化作尖刺, 令她痛覺更甚。
依舊是那個守著鄉間土路,坐在門口發呆的小女孩。
一陣揚塵捲起,灰濛濛的沙土撲向小女孩,在她的臉表面覆上一層污垢。
可唯有那雙眼睛,仿佛泥沼深處的海藍寶石, 煥發出清透奪目的光澤,像極了天池之水,澄澈無瑕。
海藍寶石寓意沉著勇敢, 縱然身處黑暗不可奪其志。
在回憶中與那道不肯服輸的視線相撞, 沈瑜年的心臟猛烈顫動, 感受到了靈魂深處的震盪。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牆,再次抬眼看向貝殼風鈴, 喘著粗氣, 心想這個貝殼裡面是不是暗藏魔音?
不然, 沒等她開始找東西,身體卻突然不適。
「你怎麼進來的?」
依舊是那個沙啞沉悶的煙嗓。
這道聲音,讓沈瑜年本來就不太舒服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活像一道催命符,把她嚇得尤甚,只得暫時閉上眼。
見她沒有回答,孫浩然覺察到了不對勁,走山前來,俯下身來與其對視。
「你怎麼了?」
難受的感覺逐漸消退,沈瑜年緩緩睜開眼,入目的便是那顆頭髮尖短的毛寸頭,像極了海膽,過於時髦的頭型又把她嚇一跳。
沈瑜年往後退了一步,以免被他的頭髮扎到。
隨後,她調整好心態,毫不心虛地說謊:「這不是想你了嗎,看您不在家,就隨手輸了串密碼。」
「沒想到,歪打正著就進來了!」
鑑於門口是電子門鎖,她想進家門的方式有很多很多,其中聯網盜取密碼,就是其中之一。
沈瑜年特意尋了個他不在家的時間,打算上門探尋,保險箱的秘密。
沒想到,孫浩然又折返回家,兩人正好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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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輸的?」孫浩然嗤笑一聲,滿臉寫著「你看我相信嗎?」
六位密碼,就是10的六次方種組合。
他不想把問題的焦點聚集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開門見山地問:「來找我幹嘛?」然後似笑非笑地說:「不對,你是惦記我這裡的東西吧。」
孫浩然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直直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平靜地說:
「保險箱?」
那天「女兒」來過後,他的臥室前留下了水漬,當時他就起了疑心。
進入屋子一看,保險箱前方的地板,留下一圈明顯的水腳印。
沈瑜年如遭雷擊,責怪自己的不謹慎。
既然對方已經察覺到她的意圖,沈瑜年也就不裝了,直直地望了回去,面色鎮定:
「在這之前,先給你看個東西吧。」
沈瑜年找出那張他和失蹤女子一同入鏡的視頻截圖,稍作遲疑,長嘆一口氣,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孫浩然抬眸看了眼照片,瞳孔微顫,視線停留在照片上幾秒,隨後用極強的心理素質調整過來。
「所以呢?不是你上次說,我和你媽的婚姻名存實亡,各過各的就行?」
沈瑜年言簡意賅:「她失蹤了。」
說完這句話,她一動不動地觀察孫浩然的反應,企圖尋找到蛛絲馬跡。
奈何對方不是吃素的,笑得毫無負擔,仿佛真的與他無關。
「你不會想憑一張照片,就把大活人失蹤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吧?」孫浩然像是聽到了笑話,吐出煙圈,哂笑道:「我是和她處過一陣,可那麼多人和她打交道,能懷疑的人多了去吧。」
沈瑜年當然也想過,僅憑同框的照片,什麼問題都說明不了。
只是……那是趙栩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沈瑜年不認為這會是什麼無用的物證。
「話說,你媽怎麼同意讓你來找我的?」孫浩然仍然面無表情,夾著香菸的手指突然收緊,其力道之大,像是將其夾斷。
沈瑜年心頭一凜,再次後退,「我就和她說,我要去鄰市旅行兩天。」
然後自己主動失聯,主動失蹤。
除了一個知情人之外,所有人都以為她真的失蹤了。
「何必呢?」孫浩然平視前方,「你想來找我,何必編這麼個藉口?」
沈瑜年收起眼底的笑意,一字一句,極為認真地說:
「因為這樣,我的失蹤才能和你扯上關係!」
孫浩然停下撣菸灰的手,那張厭世臉,終於因為她的話,掀起一絲波瀾。
沈瑜年和秦暮野事先串通好,她假意失蹤。
而失蹤的消息傳出後,他再選定時間,向警方提供線索,指向孫浩然。
這樣,無論如何孫浩然都會置身事內,警.察來查他時間問題。
可報假警這事終究違法,沈瑜年不可能去找高中生去做,更不能去找馮昭筠那樣的(表面)老實人。
想來想去,最後敲定了那位外文內瘋,精神狀態不同尋常的秦暮野。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沈瑜年相信趙栩,所以她要冒著犯法的風險,賭上一賭。
孫浩然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表情,十分沉得住氣。直到手裡的那根煙抽完,才徐徐開口,「所以為什麼警察還沒來找我?」
「因為……」沈瑜年轉過身去,抬手指向貝殼風鈴,為著內心翻湧的異樣苦澀,手都在顫抖。
她手指的方向,既是風鈴。
也是經年之前,留於不見天日的女孩,困在峭壁之際,唯一的指望與記掛。
那件貝殼風鈴,承載了趙栩想要離開大山的夢。
而孫浩然把它帶了回來,顯然心裡還算有這個女兒。
就算這個男人有千般不是,僅憑這點,沈瑜年就心軟了一回,偶爾也想包頓餃子。
「你如果有錯,就自首吧。」她咬著嘴唇,背過身去眺望高樓。
鱗次櫛比的建築,不得章法,幾欲遮蔽天空,也淹沒了來時的路。
沈瑜年的一縷魂魄,似是受到了強烈的共鳴,從內而外的悲愴如海嘯襲來,於記憶之羈山崩地裂。
這具身體的主人好像用盡全力,在告訴她:
[我討厭他,但我捨不得他。]
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她從牙關生生擠出最後一句話:
「就算為了你的女兒。」
沈瑜年也怕對方滅自己的口,撂下這句話之後,快步往外走,生怕沒感動到對方,先犧牲了自己。
「等等。」
孫浩然喊住了她,本就被菸草熏過的嗓子,因為憋在嗓子裡的愁緒,分外沙啞。
「讓我再考慮考慮。」
說著,他又拿出一根煙,走到窗邊,自顧自吸了起來,目光似無焦點。
只是沒有搭理沈瑜年的意思。
沈瑜年像是得了赦令,趕忙帶上門跑了,比上次跑得還快,四個台階並一個,縱情奔跑。
她跑下樓的時候,除了划過耳朵的風聲,還與穿著便服的帽子叔叔擦肩而過。
最後的最後,沈瑜年像很多影視劇的結尾演繹得那樣,事了拂衣去。
驚累交加之下,就算心臟都要蹦出來了,她仍要故作淡定,回首看向那扇窗戶
——宛如深夜不可測的大海,那是的故事起源,同樣是籠罩著迷霧的伊始。
越千山踏萬水,儘管走了不少可以規避的彎路,但總算到如今這一步,了了她們的一樁心事。
「瑜年?」
沈瑜年嘴角揚起的迷之微笑,因為這個親切的聲音而頓。
她才轉過身子,手就被緊緊握住。
岑冬嬋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滑落到兩人相扣的掌心。
「你怎麼知道……」沈瑜年怔怔地呆住了,原想問聲老師好來著。
這樣一看,什麼老師不老師的。
給朋友當學生被發現了,屬實沒太有面子。
「哎呀……」沈瑜年把眼淚抹回到了她的臉上,開起玩笑來,「保養得還挺好,和我這個18歲女高稱姐道妹的,沒啥違和感。」
岑冬嬋那一頭自然捲髮被染成了栗色,隨著年歲漸長,倒不顯年紀。她本就長得大氣,配上一身酒紅風衣,愈發明艷。
「你怎麼不告訴我,太拿我當外人了吧。」岑冬嬋用紙巾擦去眼淚,眼角都抹紅了。
「我這不是……」沈瑜年剛想解釋,語音電話的鈴聲如同爆炸般響了起來,接著又打入一個電話。
兩個電話同時問候,屬實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薅出手機,翻了個白眼,鬧心不已:
語音電話的發起人是馮昭筠,手機電話的發起人是邵渝。
再仔細回想,好像是自己編輯的那條簡訊,到時間自動發送了馮昭筠。
學校的消息傳播得快,而邵渝可能是恰巧聽到了什麼。
沈瑜年不想管他們,拍了張藍天的圖發朋友圈,以示平安,就繼續和小姐妹聊天了。
以新身份久別重逢的好友,在那邊聊著十年間的變遷。
這邊,趙梧楠坐在車裡,手握方向盤,一言不發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思忖片刻,她勉強笑笑,斂去眼底的傷感,隨後拿出手機,刪掉了定位軟體。
作為孫浩然名義上的妻子,她怎會不知道孫浩然做著怎樣的違法勾當。
可她明知「女兒」在撒謊的前提下,還是默許「女兒」來找這位危險的親爸。
不就只有一個答案能解釋嗎……
畢竟,誰會讓親生女兒冒這個風險。
*彩蛋
出於高考學生優先的原則,等沈瑜找到地方吃飯後,優先回撥給了邵渝。
現在應當是午飯時間,男孩一秒之內接起,飯也不吃了,聲音發著抖,「喂,阿姨你怎麼樣了?」
沈瑜年語氣輕鬆,「我沒事,你吃飯就行。」
就算是不太過閒事的邵渝,也不免好奇事情的原委,故而問:「所以,趙栩的爸到底有沒有犯法?」
沈瑜年「嗯」了一聲,然後將事情的始末慢慢道來。
為了謀取暴利,孫浩然利用地理優勢,常年在邊境進行槍械交易。
半年前,他的一個大客戶在選在定海市與其交易,而他們的交易內幕,恰好被失蹤的女大學生——也就是當時孫浩然的女友得知。
交易一定數量的槍械,量刑極重。而且被告發後,無異於斷了某些人的財路。
孫和客戶不敢滅口,卻又不能把女孩放走。
最後一合計,把女孩弄到荒山野嶺去了。
聽完沈瑜年的敘述,邵渝沉默許久,不忍嘆息,「讓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居然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
細思極恐。
沈瑜年想到那個沒能逃出大山的女孩,心裡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但願,能順藤摸瓜,拯救更多人吧。
(本章完)
作者說:沒有洗白反派的意思,因為人性是複雜的。希望大家看了下一章,能對趙栩的原生家庭/生長環境/矛盾的親子關係/有更深入的了解。
(在構思下一章的時候,作者曾多次淚目TAT)